微含笑致意,“猶記當年塢門下,殿下一身紅袍如火,動如疾風,令人難以忘懷。”元宸放聲大笑。“年輕時不懂事,到處亂跑。這幾年懶得動彈了,就在城裡喝喝小酒兒,聽聽小曲兒,抱著美人兒,偶爾聽個佛經。哎呀,最近城裡‘不淨觀’,美人如玉,不過是血肉囊皿。一場佛法聽下來,懷裡的美人兒都失了顏色,我回去就把美人兒殺了。果然是紅顏白骨,皮囊而已。剝了皮囊,放乾淨了血,骨頭瞧著都差不多。”阮荻臉上頓時變色,露出欲乾嘔的表情,站在原處強忍著。荀玄微泰然自若地接了句,“佛家戒殺。恕下官直言,殿下的佛理還需精進。”元宸縱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還是荀郎說話有意思。本王多少年沒遇到像荀郎這樣的妙人了。哎,你去京城這幾年,本王懷念得緊。”好容易笑完了,斜睨旁邊臉色難看的阮荻。“阮荻,別在本王面前整日掛了個張鍋底臉,瞧都瞧膩味了。你放心,那天殺的美人是個新得的尋常貨色,不是你心心念念記掛的崔家美人兒。崔家美人兒可是你們士族公推的第一高門出身的稀罕貨色,本王好容易才弄到手,怎麼捨得殺了。崔美人兒被小王養得極好,下次帶出話,荀玄微便在這時從袍袖中取出一幅黃紙卷軸,吩咐身側部曲,“掌燈。聖旨下。”元宸嗤了一聲,撩袍跪倒迎旨。阮朝汐的耳邊終於清靜了。嘈雜聲消失了個乾淨,天地間只餘下一道清冽嗓音,泠泠如山澗流泉,以極舒緩的語氣逐句念出聖旨。阮朝汐側耳聽著,逐句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她並不怎麼熟悉聖旨的用詞制式,雖然念聖旨的語氣舒緩,但她聽來聽去,彷彿字字句句俱是嚴厲訓斥言語?斥責平盧王身在豫州,荒唐浪蕩,不恤妻室。京城高門士族:太原王氏出身的髮妻不到一年便病逝。同樣京城高門出身的續絃,竟然也在嫁過論罪,卻也沒有。洋洋灑灑數百字的訓斥言語之後,最後輕輕落下:“宜在豫州本地,尋品望灼然之大族,良質賢淑之佳女,應備婚嫁事宜,再結秦晉之好。”阮朝汐越聽越驚異。這五年裡,平盧王在豫州安分了不少,再未領兵攻破塢壁,她聽得最多的不過是平盧王各處遊獵的浪蕩事。這廝居然成了兩次親,死了兩任夫人?平盧王的第三任夫人……要在豫州本地大族裡找?她心裡突地一跳,想起了比她大一歲、至今待字閨中的荀七娘。指尖悄然撩起布簾,遞過擔憂的一瞥。不遠處荀七娘的大車安靜下笑幾句,“這回怎的罵得如此之狠。這道聖旨,該不會是荀郎起草的罷?”荀玄微把聖旨兩邊合攏,交付過去,“聖上親自口述,下官當日正好隨駕,奉命草擬的聖旨,句句都是上意。對不住殿下了。”平盧王嘿笑,“小王天生命硬,剋死了兩任夫人,皇兄還逼著我娶第三任,何必催逼至此,小王心裡有苦
難言啊。荀郎,聽聞你精擅玄學命理,不如隨小王去刺史府,給小王批個命格?”嘴裡輕佻說著,抬手往後一揮,身後跟隨的府兵將領上前兩步,做出相邀的手勢。阮荻,阮氏跟隨出城的眾多部曲,臉色齊齊大變。阮朝汐無聲地倒抽了口氣。對面的車簾掀起細縫,露出荀七娘惶然的眼睛。荀玄微抬手把黃紙聖旨往前遞,元宸本能地一把接住,就在這個短短空隙瞬間,徐幼棠和燕斬辰迅速提刀上前,一左一右擋在府兵將領面前,毫不掩飾滿身殺氣。荀玄微含笑推辭,“殿下誤會了。下官略通玄儒清談而已。批命云云,都是鄉野謬傳罷了。”“嘿,荀郎不給小王面子。”“不敢欺瞞殿下。”兩人在明亮火把下客套幾句,荀玄微從容告辭,回身往阮荻處走來,元宸目光陰惻如狼,繞著城外不見頭尾的荀氏車隊和隨行部曲打量幾圈,原地捧著聖旨,轉身進了城門。府兵們潮水般跟隨進入城洞。阮荻站在原地半晌沒動,用力搓了把臉。阮朝汐放下簾子。自從平盧王出現,城下瞬息萬變,短短几句交談隱現殺機,她頭一次遭逢這種場面,一顆心砰砰地跳動不止。她和白蟬互相看著,目光裡都帶著餘悸,兩人半晌沒說話。車輪緩緩滾動,向遠離城門的方向駛去。阮荻帶著阮氏部曲,沿著官道一路遠送。“天色已晚,原想留你入城一兩日,設宴洗塵,再好好敘敘舊。但沒想到……今日會是這麼個局面。哎。”遠處城牆在夜色天幕下若隱若現,阮荻嘆息回望,“毒蛇蟄伏洞中五年不出,出則噬人。之前是我大意了。今晚我就不留你了,相逢有期。”雙方在車隊護衛的空地中央行禮告辭時,阮朝汐在車裡站起身。白蟬驚問,“十二孃要做什麼?郎君吩咐了,好好坐在車裡,不要出去。”“不下車。”阮朝汐果然並未下車,抬高嗓音喚道,“長兄。”匆忙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片刻後,車簾被人猛地掀開,阮荻震驚的面容出現在車外。“十二孃!剛才聽著聲音就像是你。你怎麼坐在這輛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