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坐吧。”楊靈允靠在書桌後的龍椅上,抬抬下巴示意林魏然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御書房內燒著銀炭,熱氣融融,但楊靈允像是極畏寒,依舊披著大氅,手上還抱著個手爐。
“先生這是去喝酒了?”楊靈允看著臉色微紅的林魏然,笑了一聲問道。
林魏然又起身拱手行禮:“臣擔不起公主先生二字……”
“行了,”楊靈允懶洋洋地倚在龍椅上,“如今這房內只有你和我,不必拘束。”
林魏然捏捏眉心,又坐了下來。
楊靈允看著他——他長得很好看,面如溫玉,眼如點漆,又喝了酒,面色微紅,更襯出他五官中的少年氣。
“你比太子小一歲,便是長我三歲,按理來說,我也該喚你一聲表哥。”她又笑著開口道。
林魏然怔愣片刻,才意識她口中的太子,是自己的表哥——
一年前死在三王之亂中的先帝朝的廢太子。
如果他沒死,如今皇位上坐的應該是他。
想到這裡,林魏然猛然回神,拱手道:“公主說笑,臣不敢當。”
楊靈允看著他漆黑的眼睛,又慢吞吞地開口了:“你是不是在想,若太子沒死,如今坐在這個位置的,就不是我了。”
林魏然心底一跳,就想站起來請罪。
楊靈允像是知道他下一秒的動作,又抬手向下壓了壓,語氣還是輕飄飄的,毫不在意:“坐下吧。我也是這樣想的。”
御書房內的炭燒得很足,熱氣舔舐著房內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有些悶。
林魏然攏在衣袖中的指尖微蜷,又開口問道:“不知公主召臣前來,是有何要事?”
楊靈允低頭撥弄著手爐上的套子,沒有看他,只是慢慢問道:“今日是李小侯爺約先生一起去喝酒吧,福安酩味道如何?”
楊言果然將先前福安酒樓的所有情況一五一十地回稟給她。
林魏然應道:“是。福安酒樓的福安酩回味醇香。公主若是想嚐嚐,下回臣入宮時獻給公主。”
楊靈允輕輕笑了一聲,“你這話,我八年前就聽過。”
兩人重逢一年,這是她第一次提過去之事。
林魏然微怔,眼瞳一晃,險些撐不住面上的恭敬疏離。
但他又極快闔了闔眼,強迫自己收回那些不該有的心緒——世事變遷,他們的身份早已變了。
舊事就該淹沒在歲月中。
況且今日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楊靈允也沒有多提的意思,溫吞地繼續開口:“小侯爺找你,是為大長公主一事吧。”
她說話不快,語氣也很平和,絲毫沒有過去一年中處理三王舊黨的果斷狠辣。
果然來了。
林魏然心底巨石落地——從李迎南找他開始,他就知道,會有今天這一日。
而他應下李迎南的邀請,也正是為了今天這一日。
“是,”他痛快地承認了,“小侯爺擔心大長公主被牽扯進三王之事,所以特向臣打聽。”
“是嗎……”楊靈允終於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姑母素來喜歡五哥,先前還來替五哥求情。先生以為,姑母是否參與五哥謀逆一事呢?”
她語氣始終平和,還帶著點笑意,眼尾微彎地看著林魏然。
林魏然闔了闔眼,又起身跪下,沉聲道:“臣以為,如今三王伏誅,其黨羽也盡數殲滅,公主若此時再處置大長公主,難免事出無名。若大長公主當真心懷不軌,公主大可等其自亂陣腳,屆時再懲處她,也不使天下人議論。”
楊靈允抬手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大氅,歪了歪頭,淺笑著問道:“議論?議論什麼?議論本宮手足相殘,不忠不孝?”
她措辭銳利,但語氣中卻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可過去一年,每當有言官進諫此事,她都是勃然大怒。
林魏然喉結微動,指尖幾乎要嵌入掌心。
但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一咬牙堅持道:“陛下登基不過一年,去年之事已使朝野震盪,為保社稷安穩,還請公主殿下三思。”
御書房內沉寂良久,林魏然眉眼低垂,始終不曾抬頭。
楊靈允坐在上首,過了好一會,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我聽楊言說,先生與小侯爺關係匪淺,所以先生這是在替小侯爺求情?”
林魏然臉色微變,驟然抬頭,在心底咬牙怒罵李迎南那個自作聰明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