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客氣寒暄，一樣的數道她家的“父母矛盾”，就連姨媽的子女看她，都隔著見外而又虛情的距離。去了北京路、天河城、上下九，還有的，就是華南師大。人影幢幢，步伐急促，狹窄天際，高樓拔地。因為不是自己喜好的感覺，所以，只是看了，並未上心。

時間是有發條的，擰緊後，不消多久，自然就有該說“再見”的時候。

沒有太多留戀，姨媽一家人送她到廣州火車站。車廂外，如同擺陣，她自己對著姨媽一家四口，顯得比例太過失衡。姨媽猛地把她拉進懷裡，一邊拍一邊唸叨：“小雅，你家裡的情況，我心裡都明白。等你考上了這邊的大學，你媽就解脫了。要記得，姨媽家就是你家，接下來一年裡，一定要好好複習，不枉我……”“哎呀媽，好啦好啦，別嘮叨了，車都要開了。”站到一旁的表妹，眉間寫滿了不耐煩。也許在遠房妹妹眼裡，這場“苦情戲碼”太過假惺而肉麻。

她沒有客套的習慣，更不懂該怎麼去安慰面前這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姨媽。“姨媽、姨夫，我該走了。”拎起行李箱還有一大包昨夜姨夫買的廣州特產，她淡淡地說。身旁的表哥表妹並沒動手幫她的意思，他們的神情依舊冷而傲氣。

“表哥、表妹，再見了。”還是要禮貌，她從嘴巴里逼出這幾個字，也便不再看他們。隻身邁進了車廂。

腦袋短暫空白，想到明天又要回到“囚牢”般的家，又要去撕磨關於報考大學的選擇，心裡是千百個不願意。滿手的重量，開始讓她重心不穩。

管它，該來的還是要來！

就當她用蠻力去拉地上的行李箱時，胳膊猛地掃倒了過道桌板上的一個保溫杯。裡面熱騰騰的開水“譁”地一下就蓋在旁邊一個男人的手背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疊聲道歉。丟下行李，幫他扶起杯子。餘光裡，她看到，那男人被潑過熱水的手背，開始紅腫。本以為會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責罵，本以為他甚至會當眾打她一巴掌，就如同爸在暴怒下的一貫舉動。可一切，都在“沒事，沒事”中收尾了。

放好行李，在桌板旁的椅子上坐定，她才回過神來悄然打量剛才被燙到的那個人。二十多歲的年紀，寶藍色襯衣，短髮，方臉，那種感覺，如一床棉被般安靜、厚實。

是他先主動講話的，內容大概是自己的“簡介”：24歲，暨南大學畢業，銷售助理，來廣州辦事處籤合同，以及“剛才的小事不用擔心”等等。她只是聽，沒太多回應。

從廣州回家的路途有14個小時，而她和他一起“由遠及近”的聊天時間超過了6小時。這是她有記憶以來，最長的一次攀談。在逐漸升溫的談話裡，她突然自覺到內心傾訴的慾望，還有，那份渴求認同的缺失感。話題換了又換，就好似車廂外的站臺，名字改了又改，新鮮而未知。

從童年回憶到大學趣事，從最新的歌曲到最舊的港劇，他們一路聊，並繼而驚訝於彼此的相似與巧合。她堅信，那刻的自己是動人的。從他審讀她的眼神裡，從他時而緊張時而含羞的嘴角邊，她能領悟到它們的含義。

誰也不想去打擾這份乾淨吧，直到車廂裡燈熄了很久，他們仍在低聲“交換”著各自的過去。

凌晨2點，距離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已過去了7個多小時。“我想去車廂邊抽根菸，介意嗎？”隔著桌板，他問。“我陪你吧。”起身，她先往吸菸區摸索著走去。

車軌與輪子有節奏地敲擊著，單調但始終如一。點了火，他大口地吸了一下。燈光下站立的這個人，顯然比她高出很多，有些凌亂的短髮並不覺邋遢，高挺的鼻樑雖然突兀，但並不覺冷漠，就連食指和中指夾捏抖落的菸灰，都是那麼徐徐然然。

“剛才你說，特別期待家的溫暖。如果這份溫暖，我想給你，你會不會接受？”他不看她，說出這句話，然後故作漫不經心。

她不答。只是愣愣盯著他即將燃完的菸蒂。

“覺得太假？”他自言自語。

“這段類似的情節，在很多劇本或小說裡，我都有讀過。不覺得驚訝。”淡淡地答道。

“但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再過10個月，你就18歲了。前途或者感情，都該在你手上。”他記憶力不錯，只是無意間去談星座，竟然也能這麼快算出她的年齡。

不再理他。因為覺得，沒有答案。

當她轉身時，他早已摁熄菸蒂，踱回了車廂。吸菸區，又是空的。這熟悉的孑然感，隨著飛逝的窗外燈影，彌撒開來。　txt小說上傳分享

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