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直直地朝她身上砸來。
“滾,滾出這個家!……沒出息的崽子,我養你有什麼用!”他哆嗦著,破口罵她。那時,她沒有再辯解什麼,耷拉下頭,彷彿一件沒分量的道具。該說的理由,已經講遍,而爸,始終覺得,她是個逆子。
事情的來由簡單到乏味。
午飯過後,她對爸說:“暑假後,學校要統計第一批大學志願,我想考電影學院……”“什麼?!”爸剛聽到“電影”就騰地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你也想學你媽,靠臉蛋吃飯?我養你十七年,花了那麼多冤枉錢,你到頭來不求上進,還要拋頭露臉地去當什麼歌星影星?……”
接下來的話,不堪入耳,她只覺得,爸完全是帶著成見地把“表演”當作“賣笑”,甚至是可恥的“交易”。
媽在廚房,沒吱聲。她知道,每次爸發飆,全家只能用沉默來回應。提起昨晚收拾好的行李,她朝著廚房的方向說:“媽,我走了。”開啟門,剛要邁出,媽追上來叮囑:“到了廣州姨媽家,給我打個電話。”她點了下頭,內心有些悽然。看著媽眼底的無奈,母女兩個人還是把嘆息哽在喉間。
這段“廣州之行”是一個月前安排的,因為爸執意讓她報讀那裡的華南師範大學。在爸眼裡,教師、護士、公務員這樣的身份,才適合一個女孩子傾注一生。可恰好,這些職業或身份,都是她抗拒至極的。
這個廣州的姨媽是個中學教師,她的殷實生活一直都是爸嘴巴里的“女人樣板”。其實爸的用意直白到可笑,那就是藉助這一個星期的“外遣”,讓她實地感受下廣州這座城市,同時,再去華南師大提前沾點“運氣”回來。
坦白說,她家根本和“藝術”搭不上半點干係。爸是建築公司的包工頭,媽是一家國企的下崗工人,雖然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中等水平應該還是有的。記得小時候,爸很少回家,因為他要守在外地監督房屋建造,媽更是在國企里加班加點。平時沒有玩伴,唯一緊隨的,是一個20歲出頭的小保姆。一得空閒,小保姆便跑去鄰居家看錄影湊熱鬧,而她,就自顧自地在臥房裡打發時間。
童年時光果然會對人的性格鑿出痕跡。很少與外人接觸的她,在若干年後的中學時期,仍舊寡言而敏感。雖然內心無比羨慕上臺表演的同學或同齡人,但她幾乎沒參加過任何表演類的活動。
而唯一給她信心的,是有次在街頭,一個自稱“星探”的男子要請她去拍平面廣告,最後,她竟應承了下來。3個月後,在一本少女類雜誌的封二上,看到了自己有些呆滯的笑顏。即便如此,她的敏感神經仍似圈“緊箍咒”,別人的一個眼神,鄰居家的一番評論,都讓她拙鈍的內心掀起波瀾。加上爸媽一見面總是“冷戰”,“離婚”兩個字一年至少能聽上個幾十遍,久而久之,這份冰凍一樣的家庭氛圍,就在她的記憶裡,成為了永久的霧繞。
走了,走了。她急急地衝下樓去,不想再逗留門口。剛鑽出樓洞,夏日陽光如雷閃般劃破她渾沌的視線。站在樓外,看了眼定格在三樓的家,怎麼看,都覺得它是牢籠。
腦子裡一片“車水馬龍”,沒有方向地來往著各式念頭。耳邊的街景噪音,恰如她的腦海一樣熙熙攘攘。不去看人,憑下意識往車站走去。路線無比熟悉,就連路邊的商鋪、公廁、垃圾桶的位置,都能倒背。
是啊,在這座小城生活了十七年——這麼久的“判刑”!
她知道自己不醜。這點,從她上初中以來,五年裡接到過不下30封莫名的“情書”,就可見一斑。從沒主動接受過誰,因為她總會暗笑他們的幼稚想法還有耍帥舉動。
性格這種東西說來也怪,從一個連溝通都不怎麼在行的“自閉女孩”到下決心去考“電影學院”,這中間的反差確實大到匪夷所思。也許就在她14歲那年吧,無意間在舊書攤上買到一本《費雯麗傳記》,隨後又在電影頻道前後看過費雯主演的《亂世佳人》、《魂斷藍橋》、《慾望號街車》、《安娜卡列尼娜》,戲與人生的雙重疊合,讓她意識到了內心想要表述的渠道和方式。
出於本能的意象,更出於對這個家、這座城的厭與倦,她決心去尾隨這份衝動。
之二
從不喜歡與人搭訕,只是兀自趕赴著旅行的終點,所以,旅途中,不會出現任何插曲。坐732公交車晃到火車站,然後,找到自己所在的12號車廂,9號位,中鋪,折騰一夜,次日早晨7點35分抵達廣州站。沒有懸念。
親戚畢竟只是親戚。在廣州的一週裡,並沒有感受到太多“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