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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時局造成的。人們面臨抉擇,這就是一種最根本的抉擇!

晝夜遞嬗,好似大海的潮汐。這一夜,雨下了一宿。任憑黑夜的紗幕籠罩住自己模糊的心靈,童霜威睡得很不好,煩躁、憂悒而且氣惱。

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1)

流光消逝,無窮無極、莫測高深的歲月啊!

童家霆隨爸爸童霜威到達表面寧靜但暮氣沉沉的小城江津後,進了高中三年級。

這個國立中學,校本部在縣城裡,全部是女生,男生分校在對江得勝壩。得勝壩是個小鎮,由江津去要坐木船擺渡。幾江很寬,江水湍急,夏季水大時,落後的小木船搖櫓擺渡要花半小時至一小時。男生分校一共只有六個班,從高一到高三每個年級各兩個班。學校設在得勝壩外的蜘蛛穴山上。山上有當地大姓李家和熊家的兩座祠堂。李氏宗祠在山中央,成了食堂、禮堂和辦公室;熊氏宗祠在山下,就做了學生宿舍。山頂開出了幾塊平地,大的一塊做了操場,其餘的空地蓋上了六大間毛竹打樁、竹片編成籬笆糊上泥巴做牆加上稻草頂的教室。那是非常簡陋的抗戰時期的中學了。從大城市來到這裡的家霆,論理對這種艱苦的生活一時是不能適應的。這裡早晨喝的稀飯散發著黴昧,喝慢了就添不到了。下粥菜是一人十來粒鹽豌豆。午飯和晚飯吃的是“八寶飯”,飯裡鼠屎、稗子、砂土、穀子都有。菜不是無鹽少油的辣椒蓮花白,就是煮蘿蔔或牛皮菜。吃了這種飯真像“水滸”中魯智深說的“嘴裡淡出鳥來”。學生個個面有菜色。晚上在教室裡自修,每人點一盞兩三根燈草芯的桐油燈,油燈昏暗無光,冒著黑煙,映著衣衫襤褸瘦削蒼白的人臉,使家霆想起但丁《神曲》中的“地獄篇”。但家霆一切都忍受並適應下來了。他只要想到離開了淪陷區,這是在大後方抗戰,而且自己必須趕快讀完高中,就有了一種責任心和緊迫感,什麼苦都不在話下了。他喜歡聞一多的詩《園內》中的幾句: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

背誦他生命的課本。

啊!“自強不息”的少年啊!誰是你的嚴師?

若非這新生的太陽?

正因為陰天多,雨天多,太陽少,他更喜歡這幾句詩了,常常用來自勵。

他那間極小的寢室裡住四個人,都是同班的同學。除他外:一個是“老大哥”施永桂,一個是“博士”靳小翰,一個是“南來雁”鄒友仁。施永桂比家霆大四歲,老成持重。靳小翰戴副近視眼鏡,挺淵博,所以得了“博士”綽號。鄒友仁喜歡拉胡琴唱京戲《坐宮》,一開口就是“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所以大家叫他“南來雁”。入學不久,家霆同他們處得很好。他們見家霆寫得一手好字好文章,博覽群書,從上海教會學校裡學的英語又特別棒,給他一個“秀才”的綽號。大家都是家在淪陷區的流亡學生,“相濡以沫”是必然的。

每逢星期六下午,家霆總要由得勝壩回江津家中,為的是看看爸爸。每到週末,童霜威也總是讓錢嫂做些紅燒肉之類的好菜讓家霆回來“打牙祭”,還用玻璃瓶裝了讓家霆帶些回去給同房的好友吃。平時,每逢這天下午,家霆總是興匆匆地準備著回家。可是今天,發生了一件事,使家霆心情沉重。

那是因為“博士”靳小翰的哥哥靳海文犧牲了。靳海文是得過勳章的空軍少校,先後在武漢和重慶擊落過敵機五架,但最近在沙市附近的空戰中陣亡了。戰爭給人造成的痛苦真大!靳小翰早年喪父,寡母撫養他們兄弟成人。昨天,小翰收到在北碚一所中學裡教書的母親寄來的快信,告知他了噩耗。小翰哭了一夜,決定馬上請假去北碚看望、安慰媽媽。大家湊錢給他做路費。為趕搭去重慶的早班船,天還未亮,家霆和“老大哥”施永桂就送他到江邊擺渡。江水滔滔,夜黑茫茫,家霆心頭鬱結著一種傷感和同情結成的疙瘩,回校後始終沉浸在鬱鬱寡歡的狀態中。上午上課時這樣,午後上完兩節複習課決定回江津時仍這樣。

天,陰沉沉。他步行下山,沿著曲折的阡陌和小徑走向得勝壩。壩上正是趕場天,擠滿了農民,這時還未散。空氣裡瀰漫著酒味、酒糟味和小館店裡的辣椒、韭菜、煮肉味。場上的擔子、揹簍、小攤上,放滿了紅色的柿子、綠色的蔬菜、鮮紅的辣椒,木架子上掛著賣剩的豬頭和已不新鮮的膘肥皮厚的豬肉。頭纏白布、腳踏草鞋穿藍布大褂的農民,揹著筐、牽著羊、趕著豬熙來攘往地擠滿了那條青石板的正街。賣草藥的人在天花亂墜地吹牛招徠顧客,圍著許多人看。家霆無心去看那些熱鬧,將喧鬧聲、豬叫聲拋在背後,腳步急促地穿小路走到了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