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要拜卻被對方戳穿生了侷促。
如此嬌羞之態直令面前宦侍一陣恍惚,但他挨那一刀太早,如今雖年齡漸長卻從未起過什麼興致,一時也參不透這重恍惚因何而來,便很快定住神,讓出門伸手一引,示意衛湘自行入內。
衛湘就這樣捧著花盆,順利地進了閔淑女的西廂。
這西廂並不分內外間,房內除去神龕也無什麼雜物,倒顯得寬敞明亮。
西廂的房門在東側,南、北兩面牆與鄰屋相連,因而沒有窗。三座神龕端正地立在北牆前,閔淑女正跪在前頭的蒲團上。
衛湘沒有出言擾她,抬眸看了看,見西牆上有三扇窗,正當中與靠北那扇窗前都擺了花,唯獨面前這扇空著,就安安靜靜地將花盆放了上去,而後便立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地靜等。
閔淑女又在神龕前跪了約莫一刻,便起了身。她敬神時不愛在身邊留人,回身乍見衛湘,不由一怔。
衛湘猶低著頭,深福下去:“奴婢是花房來送花的,淑女娘子安好。”
和著房內降真香的清幽味道,衛湘聽到一聲淡淡的:“好。”
她便起了身,閔淑女沒再說什麼,自出了門去。衛湘復又福身以做恭送,等她走遠了,方移步前行,到蒲團前去下拜敬香。
三支清香供進壇裡,衛湘跪回蒲團上。接下來她當撕心裂肺地哭上一場,便去想自己即將要給那老太監王世才做對食的事,可這事卻並不能令她哭出一滴淚,她又轉念去想姜玉露。
姜玉露的笑顏才在她腦海中一劃,她就已慟哭出聲。
竹靜齋裡素來是極安靜的,閔氏清心悟道,就連身邊的宮女宦官也沾染了幾許沉靜的出世之感。衛湘這哭聲便猶如一道驚雷突然炸響在清幽沉靜的密林深處,突兀得無可忽視。
於是,臥房裡正為閔淑女奉茶的宮女希微手上一頓,接著雖是繼續將那盞清茶奉給了閔淑女,視線卻往外飄:“怎的這樣難過?倒是奇了。”
閔淑女倒仍是沉靜,安安穩穩地接了那茶細品,心裡卻也滲出了幾許好奇。
希微說得不錯,這確實是“奇了”。
素日來她這裡拜神的宮人並不少見,但這畢竟是宮裡,規矩禮數刻在他們的骨血裡,是洗都洗不去的。
所以,哪有宮人敢在離主子這樣近的地方如此痛哭呢?便是無聲啜泣偶然被撞見了,都是要告罪的。
閔淑女想到這兒,擱了茶盞,便站起身:“我去瞧瞧。”
希微邊扶住她邊說:“奴婢一會兒喊她過來吧。”
閔淑女已往外走:“有些苦楚能說與神,卻未必能說與人。我只去聽聽,或許還比喊來問話更清楚些。”
希微不再勸,主僕二人同出了屋,行至西廂門外停下。
離得近了,那哭聲愈發顯得痛徹心扉,但聲音的主人在竭力地剋制壓抑,雖未能將哭聲減弱,抽噎而出的話聲卻輕:“諸位上仙,救救信女吧!若能渡了此劫,信女來世願當牛做馬,侍奉諸位上仙!”
這話之後,好久都只有嗚咽的哭聲。
又聽她說:“上仙明鑑,不是……不是信女貪圖什麼享樂,只是此劫若過不去,信女當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再下一語驚恐更甚,說是祈求,更像控訴:“那老太監已年過半百了,聽說、聽說原已有過七八位對食,皆盡殞命,我……我才十六歲啊……”
這前頭兩番言辭,閔淑女都只淡然聽著——若說劫數,誰這一生沒有呢?
她鮮少干涉旁人的因果。
末一番話卻令閔淑女眼底一顫,一時錯愕之感、作嘔之意並生。
她到底不是真的修仙得道之人,活在紅塵之間,自能體諒疾苦,對同為女子的疾苦尤其如是。
是以猶豫幾番,閔淑女終是提步邁過了眼前門檻。
衛湘伏在蒲團上哭得泣不成聲,雖則那份恐懼是假的,玉露的事卻當真如一根利刺,讓她支撐不能。
忽見右側餘光裡有一抹淡影一晃,似是女子的絹綢衣裙迤邐而至,她彷彿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猛地閉口止哭,驚惶不定間,略略抬起兩分頭。
閔淑女正立在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衛湘慌亂地叩首:“娘子恕罪……”
她醞釀著此時當有的恐慌,纖弱的脊背瑟瑟發抖,愈顯悽苦。
閔淑女抬眸看了看面前神龕中的三清道祖,薄唇輕啟:“這人間疾苦太多,上仙們恐無法及時救你。有什麼難事,不妨說與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