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騎著馬在兩人的後方不遠,儘管兩人的聲音並不響亮,可風視之術乃天下奇術,能把人的聽力擴增到十分可怕的地步,自然不會聽不見兩人的對話。
“世事如此,又有什麼法子呢?”秦軻重複了一句張九新的話語,又想到王玄微那天夜裡對他和阿布的交代,一時心裡有些鬱郁,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別想了,你什麼也做不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微微抬起頭,他遙望這支上萬人的隊伍,一色的黑甲雄壯,從佇列的最前方一直蔓延到道路的盡頭,猶如滔滔不絕的黑潮,可誰又知道,他們同樣無助?
除了向前,他們沒有任何方向可以走。或許這就是世上每一個人的宿命,即便前方是鐵血的沙場,還是熊熊的烈火,即使有死無生,他們也只能一步一步地看著自己逼近。
緊接著,人就死了,或許連一個土饅頭都不可得,烏鴉攀附在他們的殘軀上,爭奪他們的血肉,發出嘎嘎的叫聲,殘陽下的旗幟最終倒了下去。
這麼看來,他們和當年逃荒路上的災民們也沒什麼區別。
正當這時候,一名騎著黑色戰馬一身黑色甲冑黑亮的傳令兵舉著軍旗一路向著佇列後方狂奔而來,吼聲雄壯嘹亮。
“上將軍有令!全軍以最快速度透過曉山,突破唐軍防線!”
秦軻的身體猛然一震,他張了張嘴,還沒有說出什麼話來,一股歡呼聲的浪潮已經完全吞沒了他。
這一路行來的墨家騎兵在這些幾日不斷地避戰早已經厭煩了,他們的體內那股躁動的血液需要發洩,他們腰間那嶄新的馬刀也需要出鞘,隨著他們用力地在手弩上把箭矢上弦,鐵蹄的聲音在山道上頓時猶如雷雨之前的雷聲一般隆隆作響。
汪南猙獰地笑了起來,滿臉漲紅顯得無比興奮,隨著他手中拍擊在馬臀上,馬頭高高地昂了起來。
他大聲喝道:“都給老子跟上!誰要是落下了,老子抽死他!”
眾人大笑,轟然響應之間,整支隊伍驟然加快,上萬的騎兵帶著歡快的笑聲和慷慨激昂的情懷,在滾滾的煙塵中不斷向前,好像他們去的不是戰場,而是一處擺滿了酒肉的酒席。
馬刀反射著日光,照亮了秦軻那帶著幾分憂鬱的眼睛。
“果然是曉山麼。”一座高高的山坡上,項楚靜靜聽完了李昧的報告,微微點了點頭,儘管表面上看,他顯得無動於衷,但李昧卻能察覺到他眼睛裡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也是……這本就是你最擅長的事情,即使是這樣的合圍,你也能輕易地看出其中破綻。”項楚輕聲道,明明在他的面前並沒有人,但他彷彿隔著遙遠的距離,正在和王玄微面對面說話。
“將軍不派兵增援麼?”李昧站在項楚的身後,姿態恭敬,從錦州的失敗之後,他也變化了許多,至少在現在,他是發自內心地尊敬項楚,而非只是假裝出來的虛禮。
這場合圍看似浩大,但實際上卻精細到了極點。
首先,要預料到王玄微的動向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儘管萬人騎兵浩浩蕩蕩,動靜不小,可王玄微用兵之老道,是唐軍眾人都難以想象的。
李昧曾派出近四十路斥候,卻沒有一路能讓他判斷到王玄微的動向,反倒是還折損了六路。
唐軍圍困行州已經有些日子,在上游截斷水脈之後,行州城內早已經淪為人間地獄,百姓們喝不上一口水,官府和軍營霸佔著城中碩果僅存的水井,靠著利刃與死亡艱難地維持著局勢,卻也已經不知道自己能再堅持多久。
墨家整個東北方向,從行州到錦州一線可以說已經被唐軍把持。
而王玄微卻能堂而皇之地帶著上萬人的部隊像是幽靈一般在其中游走。
從這點上,他也是看見了當年諸國聯軍的無奈,不可捉摸的變化,是王玄微用兵的可怕之處,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當年諸國聯軍何至於被王玄微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各個擊破?
而項楚,只是坐在營帳之中,看看那張懸掛在架子上的地圖,卻能猜中王玄微會繞道蒼青嶺突襲唐軍的第三糧倉點蒼郡,這才有了今日這場聲勢浩大的合圍。
但只是簡單的圍攻顯然是不夠的。
王玄微之所以會走蒼青嶺,並不僅僅因為從這條山道上突襲能出其不意,更在於從蒼青山一帶,山巒起伏延綿數百里,道路錯綜複雜,哪怕是百萬大軍,若是不熟悉地形,只怕也會在這樣的地勢之中兩眼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