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郭開昂起了頭,彷彿是在戰場上發號施令。
但很快,他的聲音又輕了下來,緩緩道:“若是降了,軍中何人能擔此大責?諸位弟兄將來總要回家的,你們的家眷都在墨家對不對?你們生來就是墨家人,難不成你們還以為自己能在唐國紮根長留不成?即便你們願意,唐國人又憑什麼要養著你們?”
“可是將軍,你剛剛不是說……不會降。”
“我確實不會降……但若你此刻殺了我,我死之後,軍中一切我都管不得了,你們大可將我的人頭當作投名狀,想來沒了我,唐國那邊也不會為難你們……權當我為諸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吧。”
他的聲音並沒有故作悲愴,只是多了幾分疲倦。
從他們退入平谷之後,他幾乎夜不能寐。
每當他閉上眼睛,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就湧現出了無窮無盡的唐軍刀光和漫天的火焰,抑或是鉅子、夫子嚴厲的神情。
還有朝堂上的官員們,熟悉的,不熟悉的那些人,每一個都好像一座大山那般朝他壓倒過來,每一句話中都滿含著怒意,指責他為什麼貪功冒進,為什麼沒有好好守住行州。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坐起來,點上油燈,目不轉睛地盯著身旁的那張大地圖。
地圖上濃墨重彩地畫滿了墨家的萬里江山,可如今於他而言又作何用?他已是唐軍的甕中之鱉,茶葉說得沒錯,趙寬七萬援軍全軍覆沒,朝堂即使有心來援,調撥兵馬也需時日,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到達。
“有件事,還要拜託你幫我完成。”郭開臉上舒展開一個笑容,眼中透出幾分視死如歸的意味。
“將軍請說。”茶葉咬著嘴唇,握著刀的手不斷顫抖,他不得不將另一隻手也覆上了刀柄。
“若你還記著我對你的知遇之恩,若這場大戰之後你還能活著回去稷城,就去一趟夫子講學的學堂……你幫我告訴夫子,他的學生郭開……殺身成仁,至死,未降。”
郭開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少時,回到了那個明亮的學堂,耳邊都是夫子的諄諄教導,那個時候,窗外鳥雀啼聲婉轉,而他的胸中還滿懷激昂……
茶葉怔怔地站著,手中長刀架在郭開的肩膀上,他甚至不必用多大的力氣,只要稍稍轉動刀柄,他鋒利的刀芒就能切開面前那人的喉管,鮮紅的血液會噴湧而出,濺到他的臉上,沾滿他的刀身,再順著刀刃,一點一點地滴落到地上,宛若一片片飄零的紅葉。
他從軍多年,這樣的情形自然是再熟悉不過。
可這一刀,他真的能斬下去麼?他躊躇著,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也許是因為等待得太久,郭開猛地睜開了雙眼,深邃的黑色眼珠子裡盛滿了怒氣。
他挺起胸膛,如同一頭髮怒的雄獅,為將幾十年,他的身上已經有了一股子抹不去的威嚴。
“動手!難不成這最後一絲尊嚴,你都不肯給我麼?”
在他的低喝聲中,茶葉雙目一下子睜得渾圓,雙手發力舉起了手中長刀!
郭開笑了,他再次閉上眼睛,似乎一切的夢魘都會隨著即將到來的痛感離他遠去,永恆的死亡正在向他張開懷抱……他的腦中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了無數畫面。
年少寒窗苦讀,機緣巧合之下被推舉進入稷上學宮成為萬千學子之一,後來他拜入儒家,聽到了仲夫子坐在堂上游刃有餘的講學,從此沉醉其中。
他從末流的地方小官,一步步穩紮穩打地坐上了如今封疆大吏的位子,他卻始終記得夫子那句擲地有聲的話。
二者不可兼得,捨身而取義也!
刀光閃過,燭火重重地扭動了一下,嗡鳴的刀鋒割裂空氣,席捲出一道凌冽的風,終於落了下來……
可郭開沒有死。
他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又等了幾息的時間,終於確信自己沒感覺到任何疼痛……那他聽到的那風聲又落到了何方?
他睜開眼睛,轉頭看到了大帳一側多了一道裂口,茶葉正急切地望著他。
茶葉用力抱拳行禮:“將軍,快走!我,我只能幫您到這裡……他們就要來了,趁現在,將軍您快走吧!”
“他們……是誰?”郭開沒有立即撤身離開,緩緩問道。
“林信、胡天、張九新……有五位將軍……”茶葉見郭開沒什麼動作,一時顧不上什麼禮節尊卑,猛然地撲了上去,提起他的後領,將他推向大帳被切開的口子裡。
他一邊推著一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