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雖然名字叫平谷,卻是墨家境內地勢較為險要的一處,其中山巒巍峨聳立,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這也是為何郭開能帶著一萬多敗落的騎兵一直堅守至今的原因。
就算是兩萬人衝殺進去,也會因為人數眾多無法展開佈陣的緣故處處受制。
郭開身為墨家鉅子親自任命的行州郡守,雖然這一次貪功冒進導致中了唐軍的埋伏,卻不代表他就是個十足的草包。
至少,他能在一片混亂之中,機智地帶著一眾騎兵退入了平谷,藉助地勢在其中深挖壕溝、斬去易燃的枯草,甚至伐木建營、控制水源,很快將平谷經營成一座易守難攻的天然城池,這些都足以證明郭開在防守上的本事。
強攻費事費力,龍駒想著即便攻下了平谷,斬獲一萬多顆人頭,於大局也不會有什麼改觀。
因此唐軍選擇了最符合常理的方式——圍而不攻。只要堵住平谷的唯一出口,靜靜地等著裡面的墨家騎兵耗盡糧食,是降是死,終究能見分曉。
事實上,他們已經快要等到結局了……
“大人,吃飯了。”一陣涼風吹來,火光微微顫抖了片刻,一名身穿騎兵盔甲的將領從大帳外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碟子剛剛烤好的馬肉。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郭開的身形瘦削不少,此時未著盔甲,也未佩劍,若是手上擎著一卷書簡,簡直與學院裡的普通文士一般無二。
他望著地圖,微微地皺了皺眉,背影顯得有些蕭索,聽到身後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眼神複雜地看著盤子裡冒著熱氣的馬肉。
馬肉的味道很香,剛剛炙烤後的表面不但鬆脆,還滋滋地冒著油花。
但郭開心中並沒有一絲喜悅,嘆了一聲,緩緩地道:“今天殺了多少馬?”
“三千匹。”將領眼角微微抽搐,目光也暗淡下來。
“為什麼殺這麼多?”
“是多了一些……可這些天我們的戰馬只能靠山中的野草果腹,兩萬多匹戰馬近半數都得捱餓,與其等它們掉了膘最後枯瘦無力,不如趁現在殺了,製成肉乾,總還能給兄弟們多吃些日子。”
郭開點了點頭,他並沒有責怪這位將領的意思,只是聽到那個數字之後,他身邊縈繞著的那股血腥味似乎更重了一些,整個軍營裡都瀰漫起一種名為絕望的味道。
殺馬充作軍糧,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會對士氣造成巨大的影響。
對於騎軍來說,戰馬不僅僅只是他們的坐騎,更是他們馳騁沙場多年的夥伴、親人,如今要讓他們親手斬殺,實在痛心。
更重要的是,一支騎兵一旦開始殺馬充飢,只能說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
若是此時能破釜沉舟打一場,好歹眾人還鬥志昂揚,可唐軍把守谷口,想要突圍也只有凶多吉少,他們這般負隅頑抗並不能改變最終全軍覆沒的結局。
“如果沒有那封錦州來的書信……”郭開低聲自語著,卻跟著自嘲般地苦笑了一聲。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帶著兩萬精騎走出行州是他的決定,他再怎麼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了。
“把東西放下吧。”郭開輕聲道:“我一會兒再吃。”
他再度轉過頭,望著那張開的地圖,儘管他知道,眼下他們只能在此做一做困獸之鬥,可若是人心裡最後一點念想也湮滅了,還怎麼在這種絕境之中撐下去呢?
“怎麼了?”郭開看了一會兒,感覺到身後的將領沒有絲毫動作,眼裡有了幾分疑惑。
將領在原地站了許久,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掙扎,大概幾息之後,一聲金鐵錚鳴的聲音響起,刀光在營帳中閃出了冷厲的鋒芒。
馬肉在地上滾落,沾滿了泥土與灰塵,而將領則顫抖著把手中的刀架在了郭開的肩膀上。
“大人……”將領的聲音微微顫抖,“下令投降吧……”
郭開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微微地嘆息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將領會有這樣的舉動。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其他人的想法?”
“是……”將領猶豫了片刻,道:“是……屬下一個人的想法。”
他努力地憋回了眼眶中的淚花,低聲道:“大人……沒有什麼援軍了,我們再怎麼死守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趙寬七萬大軍都栽在了項楚的手中,就算朝廷增派援兵來,我們也等不到了。何況,現在行州說不定已被唐軍攻破,屆時唐軍佔據行州,向東可吞我墨家方圓百里,各個郡縣相互呼應,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又有誰會來救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