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察走後,公輸胤雪仍然怔怔地望著那些肅穆無聲的牌位,她沒有料到自己這位平常大咧咧的四叔,竟也會說出和大伯一樣的話,或許這是一種兄弟之間的感應?或者說,公輸仁和公輸察都看出了她爭取這個位置的初衷。
從一開始,公輸胤雪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會長久坐在這個位置上,畢竟公輸家數百年傳承,卻從沒有哪一代的當家人是個女子,這個先例她如今是開了,但她內心深處一直懷著無法含糊而過的不安感。
更重要的是,她爭這個位子,並不是為了奪權,真要說起來,只是因為那一份不甘和畏懼罷了。
幼時失去雙親,她與弟弟好不容易才揮散了悲痛,之後一起在院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雖有些寂寥,彼此卻能相親相愛,生活充實又快樂。但隨著年齡漸長,她開始逐漸感受到一些長輩們眼中的鋒芒,那是一種……像在忌憚幼虎的眼神。
之後,她親眼見證了光天化日之下的一次遇險,她的弟弟,險些死在飛馳的車輪碾壓之下。
從那天開始,她所有的歲月靜好,都化作了一陣憂心,一陣畏懼。
她在各種察言觀色中慢慢懂事,慢慢成長,她開始按照長輩們眼中“好孩子”的概念要求自己,比如刻苦讀書,比如任勞任怨,比如謹言慎行……有時候練武受了傷她也不哭不叫,從不會向長輩提出任何無禮的要求,哪怕只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想多要幾兩銀子的零花錢……
不過十歲的年紀,她已經將自己當作了一個成年人。
如果可以,她一樣想像弟弟那般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甚至三叔家的胤成常常做錯事的時候她會有那麼一絲羨慕,羨慕他可以在三叔的庇佑下,一次次挑戰家規,一次次地放浪不羈……但她知道,她不可以。
如果她安心地在閨中做個千金大小姐,亦或成為那種稍帶些叛逆任性的“女中豪傑”,只怕當下一次危機來臨的時候,當弟弟再一次被推向死亡深淵的時候,她所有精心維護的形象都會被打落塵埃。
所以她必須爭,爭得這個家主這個位子,這樣她才能掌握一切,才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保護那個年幼的弟弟。
現在,她終於達到了當初的目標,但心裡卻開始空落落的。公輸仁去了,公輸究已經被她囚禁起來,公輸察也不再是她的敵人,壓在心頭的大山消散,卻有一座更大的山壓了下來。
這座大山的名字叫公輸。
“好重啊。”公輸胤雪望著祠堂上供奉著的那些牌位,想到了公輸仁臨終前那釋然輕鬆的神情,莫名地覺得自己已經感覺到了疲憊,她現在只想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好好蜷起身子,好好地睡上一覺,哪怕外面天塌下來她都不想再管。
秦軻看著公輸胤雪,他站得不遠,加上聽力好,自然聽見了公輸胤雪與公輸察的對話。
這些天,他親眼見證了公輸胤雪如同像一隻上緊了發條的機械,她不斷地運轉著,一刻不歇。剛剛接手公輸家的她,事無鉅細都得親力親為,相比較起來,以前管理粥鋪或者盤查糧倉反倒是小事一樁了。
“要不要先去休息會兒?”秦軻靠近她道:“你連著多日每晚只睡兩個時辰,就算是有氣血修為傍身,也受不住的……”
話音剛落,秦軻突然感覺一個溫軟的身子撞進了自己懷裡,公輸胤雪身上帶著一股甜香的味道,她的身高不像蔡琰那般嬌小,此時長髮一縷縷冰涼地散落在他的肩頭,她輕輕地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讓我靠一會兒,一會就好。”
聽著她的呢喃,秦軻有些僵硬地站直了,一時雙手不知該往哪裡放。
這要是按照什麼才子佳人的戲本來演的話,他應該雙手伸出去環抱住懷中這個美人,撫摸著她的長髮輕聲安慰著。
但顯然,他無法進入自己的角色,他始終荒誕地恪守著一個交易者的本分。
不過相處久了,他早已把公輸胤雪當成了一個患難與共的老朋友,如果是朋友在疲累的時候想要一個肩膀倚靠休憩……嗯,一個倚靠而已。
他靜靜地站著,好像一棵挺拔的雪松,兩人的剪影逐漸被屋外的陽光捕捉,驅散了祠堂之中的陰暗和肅然。
一場家主之爭至此才算真正落下帷幕,公輸家再度歸於平靜,有時候秦軻都懷疑這座莊嚴的大宅是不是有著某種魔力,就天上滑落的隕星,也未必能將之砸碎。
同樣砸不碎的,還有公輸家眾人對這個姓氏的敬畏,為了這一份敬畏,他們可以忘記所有的傷痛,從所有的亂局之上碾壓而過,最後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