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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篇:《來時霜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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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霜滿路

文/明開夜合

1

我不知道沈清淮是怎樣找到我的。

南城大橋上江風浩蕩,我吹了一整晚。黎明時分,天將亮起的時候,江濤聲中裹挾著一陣汽車駛來的引擎轟鳴。車在身側停下,窗戶開啟,沈清淮探出頭來,神情嚴肅地看著我:“桑河,你想幹什麼?”

我想說話,卻率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沈清淮的臉色於是更加不好看了。他下了車,脫下身上的衣服給我罩上,粗暴地把我推進搡進汽車副駕,把空調打高,下了橋掉頭,往回開去。自始至終,沒和我說一句話。

“沈清淮,你這樣不好,才二十八歲,就嚴肅得像個老頭子了。”

“別沒大沒小,叫我師叔。”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程的路上,天色一分一分亮起來,經過市中心的路口時,我忽然意識到他是打算把車開回我家,忙說:“沈清淮,你幹什麼?你想讓我一個人住在死了人的大房子裡嗎?”

車速慢下來,沈清淮轉頭看著我,目光極其複雜。我明白,他希望我能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個十八歲喪父的正常女生。可這串定語所描述的,本身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女生會遭遇的經歷。

上週一——距離我的十八歲生日只有十天的時候,我父親猝發心臟病,死在他的工作臺前,肘下還攤著尚未完成的《牡丹爭春圖》。

父親謝懷遠,在南城稱得上是聲名煊赫。他的葬禮,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我卻一個都沒見,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用拙劣的筆法續完了他的那幅畫,然後一把火燒盡。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從書房出來,沈清淮就坐在客廳裡,墨色的頭髮被雨水淋溼。

沈清淮看著我:“沒事的,桑河,以後還有我。”

如果沈清淮知道自己接下的會是這樣一個爛攤子,我想,那時那刻,他一定不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回到沈清淮的公寓裡,我被催促著去洗了一個澡。出來時桌上一捧燭光——他正捏著火柴,一根一根點燃蛋糕上的蠟燭。他抬起頭來,眼裡火光搖曳,“晚了六小時,祝你生日快樂。”

我沉默不語。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別再胡鬧。”

他沒抬出逝去的父親壓我,這讓我心裡好受了一些。我走過去數了一圈蠟燭,沒有許願,直接一口氣吹滅,拿起餐刀切下一牙蛋糕,遞給沈清淮。他不愛吃甜,但不願拂我的興致,捏著叉子勉強吃下幾口。

沈清淮並沒有任何責任照顧我,只是他這個人寬厚善良,遇到小區裡淋雨的流浪貓,都會毫不猶豫地讓出自己的傘。他怕我在父親剛去世的狀況之下無心為自己慶生,連祝福的話都字斟句酌:“桑河,今天你成年了。願你一生向著星光前行,不必回頭凝視深淵。”

天光大亮的時候,我去沈清淮公寓的客房裡睡覺。水洗棉的床品,剛剛晾曬過,有一股柔軟清香的味道,我抱住一隻枕頭,在這樣讓人安心的氣息之中,終於沉沉睡去。

是被噩夢叫醒的。

夢裡我走過曲折幽深的走廊,書房的地上鋪著厚重的地毯,踩上去無聲無息。父親在伏案睡覺,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伸手碰一碰他的肩膀,說道,爸,該吃晚飯了。

父親毫無反應,我伸手搡了一下,忽見他的手正緊緊地揪著胸口的襯衫。他手是冰冷的,如同死物。

我驀地坐起身,大口喘氣,冷汗涔涔。拉著遮光窗簾的房間裡一片漆黑,分不清白天黑夜。

敲門聲響起,我聲音發啞,“……請進。”

沈清淮匆忙走近,“桑河,怎麼了?”

我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做夢了,夢見發現我爸死時的場景。”

沈清淮沉默地凝視著我,片刻,伸出手準備去拉開窗簾。我急忙坐起身體,一把將他抱住,“……沈清淮,我覺得我爸的死沒那麼簡單。”

“……桑河,你要節哀。”

我拼命搖頭,“你知道我爸是怎樣一個人,他那麼小心謹慎,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怎麼可能不備好藥?藥瓶他一貫都是隨身攜帶的,出門之前甚至會確認三遍——為什麼剛好是那一天,藥瓶完全空了?”

我沒讓沈清淮說話,試圖用更多的證據去說服他:“……你知道嗎,事後我檢查過他的手機,通話記錄被清空了。我爸從沒有這樣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