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親衛的碎嘴沒有就此停下,他輕笑了一聲繼續道,“但你這個人呢,對自己喜歡的就不遺餘力,可著性子狂轟濫炸,八分情能叫你現出十二分來;對自己不喜歡的,面冷心寒,刻薄寡恩,視之如敝履,也不知道該說你是深情還是無情。”
&esp;&esp;“凌虛老道當年給我相面,說的是生為男子則有王朝三百年承平盛世,但生為女子,命衝紅鸞,桃花劫重,情深不壽,只有五十年治世——大約算作深情。”
&esp;&esp;“你不是不信這個麼?造反打進皇宮就是喊著殺妖道清君側。”
&esp;&esp;“由不得我不信啊,他說的幾件事可全都應了,克父弒母、生孩早殤、命裡無夫,如今只剩母子不見還在路上。”
&esp;&esp;耳邊忽然響起嘩啦啦的分水聲,輕盈規律,帶起了幾絲微風,“你要去哪?”
&esp;&esp;“回你的清音堂——腳收收,該著涼了。”
&esp;&esp;幾縷荷葉清香飄入鼻尖,配著輕盈的水波湧動聲,很有幾分“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的意味。女帝依言收了腳,絲絲涼風吹走腳上殘水,愜意得很,只可惜船頭這人不是她想要的人,總歸有些不夠圓滿。
&esp;&esp;朦朧中,一雙手拿來乾毛巾,拭乾了腳上的水,又細細伸入腳趾縫,擦去積存的水漬。他很省得力道,託著女帝小腿的手也輕柔得很,只有指尖微微使力,生怕驚醒了天子似的。
&esp;&esp;“先生……”天子半夢半醒,只看見一頭烏黑的長髮,拿髮帶束了,髮尾掃在腳背上,與那人白皙的肌膚相映,“先生來了……”她的聲音柔柔的,還帶了幾分嬌軟笑意,是難得的小女兒情態。
&esp;&esp;崔簡的動作頓了一頓,心下滯澀,不敢出聲驚擾了皇帝的清夢,只得低垂了眼簾,將天子的腳護在懷裡,替她整理裙襬膝褲。
&esp;&esp;這世上能得當今天子喚一聲“先生”的人只有一個,他早死在天子劍下了。崔簡也隱約聽過一些這位馮側君的傳聞,說他本是出身樂坊的私生子,卻少年天才高中狀元,容色又俊美無儔,後來嫁入東宮,再封太子少師,二十歲便官居從一品,登文臣之極,名冠京華,人稱“馮郎”。
&esp;&esp;那時崔簡還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也還沒有這起口頭婚約。待得他被挑中做太子妃後,便不得不暗暗在心中與這位馮郎相較,又如何及得上他。說些可笑的,他甚至還暗暗思忖過身為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要如何彈壓這麼耀眼的側妃。
&esp;&esp;終究是沒有與他相遇的時候。馮玉京死在通泰政變亂中,皇帝登基,追封了他做鳳君,上諡號昭惠,又顧及他朝臣身份追他諡號“文忠”,賜他附享太廟,還為他提前動工陵寢,只為了早日將他移入皇陵安葬。
&esp;&esp;既有為人臣的榮耀,又有為君後的尊貴。這份身後榮華便是傳聞中天子最愛的昭熙鳳君都比不上。
&esp;&esp;他崔簡不過入宮為侍,再是先帝欽定的婚約又如何,皇帝只封他做側君,他死後入不了皇陵,只能等在妃陵裡,連和這位馮側君並排的資格都沒有。
&esp;&esp;在天子心裡也應當是如此。崔簡壓下情緒,輕手輕腳橫抱起女帝往內室走去,沉醉在仍夢著馮玉京的女帝情態中,一時不禁又有些為這私心羞愧。
&esp;&esp;法蘭切斯卡早懶得看他這副樣子,自出了外間叫長寧暫緩擺膳,“景漱瑤怕一時醒不過來,讓崔簡在裡面伺候著吧。”
&esp;&esp;“大人不守著陛下麼?”
&esp;&esp;“崔簡能幹出什麼事來?”妖精頗有些不屑,“無非是在裡面等著景漱瑤醒了服侍她起身,再說一說避暑一月半的安排,他本來不就為這個來的麼。”
&esp;&esp;長寧招呼了小宮娥將膳食收起來,幸而今日都是些冷盤,也不怕涼了不好吃,輕聲道,“側君痴心一片,奴看了也感念。”
&esp;&esp;“他想景漱瑤喜歡他,就早該在章定十年死了,這樣景漱瑤想起來他還是個溫柔體貼的賢惠良人,後來人都比不上他,他也扯不進定遠軍案,說不定還能混個追封的皇后……馮玉京不就這樣麼,活著的時候景漱瑤也沒見多喜歡他,不是還和尤里烏斯跑出關外了。”
&esp;&esp;長寧不敢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