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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節 深入表演

老人的牙口都很糟糕,他們當中有些人無法吞嚥粗糙的雜合面餅子,主要是嚼不爛。柔軟的白麵餅在這種時候正好派上用場。尤其是那些牙齒幾乎掉光的年邁長者,他們蠕動著乾癟的嘴唇,渾濁的眼裡流著淚,緊緊握住送來軟餅政治委員的雙手不放。

“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麼香的麥餅了。”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身上穿著暖和的棉衣,食物也不缺,甚至可以說是精美,這樣的生活換在從前連想想都覺得奢侈,如今卻變成了現實。

有老人規勸,看著孩子們也揚起了笑臉,壯年男女戰俘內心牴觸也漸漸消失,他們安靜地圍坐在火堆旁邊,聽著政治委員講故事。

豕王是個壞蛋。

他橫徵暴斂、欺男霸女、搜刮整個豕族的財富供他自己享用。

僅僅只是揭發最高階統治者骯髒邪惡的嘴臉當然不夠,還必須深挖靈魂深處的卑鄙,讓這些可憐的豕人戰俘明白為什麼自己辛辛苦苦耕田種地做苦工賣命打仗接受僱傭,到頭來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日子過得悽悽慘慘。

“你們繳納了太多的糧稅。”

“你們沒有從中得到應得的東西。”

“豕王搶走了一切,沒給你們留下半點好處。這不公平!”

究其根底,磐石城其實也在剝削。區別在於,天浩懂得整體分配利益的訣竅,知道如何帶動經濟發展。他願意讓出一部分好處,把更多的人拉進來。

美好的故事統統都是童話,雖有成人版和少兒版之分,但概念與含義都一樣。

寒風從人們頭頂吹過,彷彿邪惡精靈在燃燒的火焰中飛舞,拖拽起無數火星飛散,在夜空中迅速燒盡。

一個身上長滿濃密黑毛的豕人男子坐在火堆前,低頭盯著通紅的泥炭喃喃自語:“那年收成不好,只收了相當於往年的七成麥子。族長專門從烈牙城派了軍隊過來,說是必須按照同樣的分例徵糧。無論我們怎麼哀求都沒有用,他們帶走了寨子裡幾乎所有的糧食。寒冬臘月啊,比現在還冷,撒出去的尿在雪地上一下子就結成了冰。實在沒辦法,頭領帶著我們離開寨子,主動找到附近的鷹族人請他們僱傭,不要錢,只要一天三頓管飽就行。”

說到這裡,坐在火堆對面的一個老婦抬頭看了他一眼,恨恨地說:“管飽?鷹族人都是吝嗇鬼,他們根本不可能讓你吃飽。”

“……你說得沒錯。”豕人漢子粗糙的臉上浮起慘笑與悲意:“他們給的糧食不多,只能吃個半飢半飽。即便是這樣,還要省下一些帶回去。鷹族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往死裡用,派我們打頭陣。”

老婦發出沙啞的嘆息:“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命大。”

“那次跟我一起被僱傭的人死了很多,我算是幸運的。”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眶也微微發紅:“後來打完仗,我帶著省下的糧食回家……我娘死了,兒子也死了,老婆被賣到別的寨子。頭領和祭司說這不是他們的錯,寨子裡缺糧,老人和娃娃們活著很浪費,養不活的女人留在寨子裡就是負擔,賣掉還能換點兒吃的回來。”

低沉的聲音在所有豕人聽眾耳邊迴盪,雪牆阻隔了外來音波,小範圍內說話讓悲慘的故事產生了共鳴。

他們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遭遇,就算沒能與這個故事全部吻合,至少與其中一段相同。

烈牙部有好幾萬人,這片山坳聚集了來自各個村寨多達四萬的豕人俘虜。打散混編讓他們相互間失去了聯絡基礎,沒人知道講述悲慘故事的豕人男子其實來自磐石城,也沒人知道與他一應一答的豕人老婦也是這樣。他們之間是如此默契,這種行為在文明時代叫做“託”,只要加以演練,戲劇表演與生活區別不大,現實場景比舞臺更令人倍感親切,而且真實。

豕人男子一直在哭,低聲抽泣。

“嗚嗚……找到我娘和兒子的時候,他們只剩下一堆骨頭。”

“我老婆也死了。她被賣到烈牙城,聽說是被城主手下的一個統領買走,那家的女主人看她長得漂亮,趁著統領不在家,把她活活打死,屍體扔給城裡的窮人。”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掄起粗大的拳頭,一下接一下狠狠砸著滿是積雪的地面,冰冷的碎屑四散飛揚。

一個真正的豕人戰俘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扶著他顫抖的後背,嘆息著勸道:“別哭了,我們都是苦命的人。”

一個女人從戰俘群裡走出,來到近前,從衣袋裡掏出一塊黑灰色帕子,默默替他擦去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