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軍官彬彬有禮的態度倒是讓我愣了一愣,但是我很快便在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狡黠光芒裡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要是我的言行舉止裡露出什麼破綻,一個小細節就會被他抓住,從而坐實了共產黨的嫌疑。一思及此,我的心就激烈地跳動起來。可表面上我卻連小表情都沒有絲毫的改變。我轉過身,一臉驚魂未定地向廚房走去。
那個日本軍官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似乎毫不在意時間的流逝。我將春生買來的青團用碟子裝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日本軍官的面前。卻發現他看似平淡無水的表象之下複雜莫測的神情。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太君,是不是茶葉的味道不合口味?您……您也知道現在世道亂,這點茶葉也是去年別人送了一直不捨得喝的。這個是應季的青團,自己做的,您嚐嚐看。”我緊張地來回搓著手,臉上的五官都擠成了一團。
那軍官抬起頭,如刀刃一般鋒利的眼神在我的臉上逡巡了許久,臉上的神情才稍微緩和下來。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臉上的表情剛一鬆弛,沒想到他卻舉起杯子,將滾燙的茶水朝曹遇安徑直潑了過去。曹遇安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但下巴、額頭好幾處卻仍舊遭了秧,瞬間紅了一片。
眼見著他著急地朝院子裡的水缸衝去,可因為腿腳不方便,那速度在正常人看來仍舊是慢的可笑。那日本軍官卻像是很高興,一邊拍著桌子一邊誇道:“果然是良民,並沒有騙我。”
但他一邊這麼說著,眉頭狐疑的角度卻沒有就此消失。我見他的手在床邊遊移,突然想起我將母親送我的項鍊就塞在了枕頭底下。要是……要是被發現了,那麼我的真實身份將再次受到懷疑,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踟躕著,給曹遇安比了個求救的手勢。然而我自己也清楚,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真要是敢輕舉妄動,分秒之間就會被打成篩子。我垂著頭站在那裡,心跳在耳膜上留下驚天動地的響聲。
突然聽到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用日文說道:“好久不見。”
我聽到一陣馬靴踩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個聲音又說道:“小林少尉是嗎?我是田中淳一。”
那個圓臉圓眼睛的軍官顯然就是來人口中的小林少尉,只見他“嗖”地一下從座椅上彈了起來,畢恭畢敬地朝著我身邊的日本人敬了一個軍禮:“田中少佐。”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去瞥那叫田中的日本軍官,可瞟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他峻峭的側臉。那個日本軍官軍銜既高,語氣裡也帶著幾分不容抗辯的權威:“小林少尉,既然沒有查到抗日分子,那你就去下一家探查。抗日分子可是狡猾的緊,你們要是保持這樣的行動效率,他們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那個小林滿心鬱鬱不平,卻是敢怒不敢言:“可是我的直屬上司是小田原少佐,今天搜捕命令是他下達的,我也是按照他的指示辦事……”
田中卻頗有些不耐地打斷他:“若是小田原有什麼意見,你就讓他來找我好了。現在這戶人家我接手了,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小林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帶著幾個手下急匆匆地離開了。我一抬頭,卻當場石化在那裡,怪不得覺得這個田中的聲音十分耳熟,原來就是那天在街上與記者們唇槍舌戰的日本軍官。他一身戎裝,可掩蓋不住滿身的書卷氣。可我卻沒來由的覺得,這種書卷氣和紳士感十有八九都是裝的,眼神裡那種嗜血的渴望卻是隱藏不了的。
我低著頭不敢有任何的反應。那個小林默不作聲地揹著手在屋子裡跺著步,那腳步聲卻一針針地紮在我的心頭,彷彿隨時都要炸裂似的。他跺了兩圈,突然收住了腳步,一臉輕鬆地說:“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要是平時,我心裡想的必定是“這麼老套的搭訕方式我聽了不下百遍了”。可現在卻是心有慼慼,前頭送走了狼,後頭迎來了虎,誰都不是好相與的。更不要說前後早已埋伏好了無數個陷阱,只要我一個行差踏錯,也就要萬劫不復了。
我低著頭謹慎地答道:“太君認錯人了,我……我了吳家橋都沒出過,怎麼可能見過您呢。”
田中聽了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我說的是什麼好笑的笑話。笑完了,卻轉過頭對上了曹遇安:“老人家,現在是多事之秋。就算是普通百姓,戰敗了也就難免要被牽扯進去。受傷、吃苦,所有這些除了自己受著也並沒有其他的出路。”
曹遇安瞥了一眼他,回答也是讓人琢磨不透:“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該見識的也都見識過了。打仗打的國破家亡了,老百姓該吃還是得吃,該穿還是得穿,該建設的還是得建設。過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