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天,瞬息萬變。早起還是烈日炎炎,晌午剛過,天光倏然黯淡,陰沉下來。
大理寺卿林居正獨坐書房,扶額長思。
陛下將科舉舞弊一案交託於他,限七日內結案,本是一十三人的舞弊之罪,卻堪堪少了一人。
肖顯秀死之前,對其他人舞弊之舉供認不諱,唯獨未提及鍾黎父子。
林居正本想再周旋兩日,定能令他和盤托出,沒料到他卻突然身死獄中。
昨日入宮面聖告罪,將此案詳情送呈陛下,本以為會得到一番申飭,未料到陛下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卿須立大局而非小節。”
陛下的言下之意,此案的重心乃是解州舉子,無論是肖顯秀暴斃還是鍾黎父子二人未證之罪,皆無關此案大局。
今晨下了早朝,太子衛樞突然攔下他,問景隨是否還在獄中。
追問之時,景相正站立於太子身側,堪堪一步之遙。
清和殿前的漢白玉階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折射出耀目的光,刺得林居正雙眼迷離。
他恍惚了一下,如實回道:“景公子與鍾黎所談乃是私事。至於肖顯秀,經臣查實,系自盡而亡,與景公子無關。”
仵作提的屍驗單上,寫明肖顯秀所中之毒名喚心撓,中此毒者,會在一刻鐘之內突然心滯而死,形同胸痺之症。
既是心痺猝死,則與景隨進入大理寺的時間不一。
太子衛樞言笑意切道:“既然景公子與此案無關,還請林大人儘快放了景公子,莫要耽擱他下月的會試重考……”
林居正弓腰背手,在房內來回踱了幾步,眉間深鎖。
一場科舉舞弊大案尚未了結,朝局已在悄然改變。
天邊烏雲翻滾,墨染長空,遠處驚雷乍響,急雨將至。
林居正收妥卷宗,親自接景隨出獄。
坐了幾日冤獄,景隨發垂披肩,衣染微塵,風采卻未折損分毫,面上笑容和煦,眼神清亮如昔。
“讓公子無辜蒙冤,是本官失職。”
景隨頷首作禮,“林大人言重了,景隨私入暗獄,本就不對。大人這麼快查出真相,還我清白,該是我感激大人才對。”
“不過是分內之事。”林居正虛虛一笑。
景隨輕聲問道:“我與此案也算有關,大人可否告知於我,肖顯秀是如何死的?”
林居正神情一頓,緩緩道,“服毒自盡。”
“不知是什麼毒?”
林居正略微蹙眉,“心撓之毒。”
景隨道謝離去。
…………
那廂唐橘和任知宜追上信客。
信客名喚趙虎,靠著和驛丞有姻親,時常將外地舉子的家信夾在驛站快報中,一同送出城去,他趁機收些跑腳費。
據他所說,三月初十那日酉時,高期的確找他寄了一封家信。
那趙虎是個標準的地痞混子,唐橘素知這等人的脾性,對他所說的半信半疑。
任知宜卻反覆地問他:“確定是酉時嗎?”
“怎麼了?”唐橘問道。
任知宜將貢士院舉子說的告訴她,那麼多舉子都說高期在亭中飲酒,為何趙虎卻說高期與他在一起。
“他身上可帶酒氣?”
“沒有!”
任知宜怔了怔,怎地與貢士院眾舉子說的大相徑庭。
“趙虎!”唐橘厲聲喝道,一把短匕擱在他的頸上,“又胡扯放屁?”
“沒!絕對沒有!”趙虎梗著脖子,急得臉色通紅,指天起誓道:“他來的那日,正是我爹大壽,我吃了壽宴之後去的驛站,我倒是一身酒氣,還被那高期嫌棄了。”
他見二人仍疑心,又繼續道,“他還說要去修補硯臺,讓我推薦了一家書坊,你們若不信,就去前街那家問問,看我有沒有說謊。”
任知宜和唐橘相視一眼,她們二人沒有向趙虎提及硯臺的事,這麼看,趙虎那日的確見過高期,他的話倒是可信了幾分。
任知宜沉思半晌,問道:“那封信你看過嗎?”
“沒有。”趙虎接著道,“雖未看過,但是高期一直催促我儘快送出,說是家中接到貢士被廢的訊息必定心急如焚,看了這封信,他們就能安心了。”
特意寫信讓家人安心,高期又怎麼會自盡!
唐橘放下短匕,慢條斯理道:“趙虎,我實話跟你撂了,高期死了!你須得去大理寺公堂上將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