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當年成婚後的第二日,夫君曾送給她一隻雀鳥,同樣是紋黑色的貫眼,嫩黃的腰羽,也帶著小小的喙嘴,很是可愛。
只不過,在知道夫君死訊的那一日,她將那隻鳥放飛了。
雲娘緩緩地撐起身子,拍了拍裙角的塵土,神情悽然。
“東家,就這麼定了吧!我滾過這一遭,就算對得起他了,日後返鄉,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改嫁他人。”
說完,她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
天亮之後,門肆掛上招牌開始迎客,街市上的百姓漸多,又是新的一日。
“花,糕……”,拖長的叫賣聲層層疊疊,傳入院內,透著幾分市井煙火氣。
雲娘坐在銅鏡前,梳蓖自發間順滑而過,髮尾被握在掌心裡。
青絲染霜,不過雙十年華,竟也華髮早生。
雲娘細描黛眉,涵煙眉輕盈朦朧,如煙含醉,最是考驗手功,因為無人答深淺,她畫得極慢。
對鏡攬照,煙籠秋水,如夢似幻。
雲娘笑笑,這倒是自己畫得最滿意的一次。
如此甚好!
她謝絕了諸人的陪同,獨自一人來到大理寺。
門前守衛正逢更值,瞧見一纖弱女子立於門前。
“提告?”守衛見慣了,答得極順溜,“前行五十步,右轉直行,是兆京府衙。”
雲娘福身道:“民女夫君之案已審結,民女想要過釘板,提請大理寺重審。”
守衛愣了一下,細瞥一眼,她一身孝服,頭戴白色絹花,纖細的四肢隱在寬大的袍袖下,顯得柔弱無依,楚楚動人。
“這……”,守衛心有不忍,勸道:“你還是走吧!你這身板兒,只是白送性命。”
雲娘輕聲道:“民女心意已決。官爺若不同意,民女就撞死在大理寺門前。
守衛大吃一驚,忙交代其他人看好這女子,急匆匆進去稟報。
急奔之下,慌不擇路,正好與人撞個正著。
他定晴一看,“唐捕快!”
唐橘揉著撞疼的胳膊,“慌里慌張的像什麼樣子!出什麼事兒了?”
“外面來了一女子要滾釘板,屬下正要去稟明大人。”
唐橘打著哈欠道:“寺卿大人和少卿大人去了鄰縣,一時之間回不來。”
守衛犯了難。
唐橘笑道:“餘寺正此刻在刑堂!”
——
大理寺正餘則光聽了守衛的話,放下手中燒得通紅的烙鐵,眯著小眼,“走!去看看。”
餘則光見到雲娘,問明來由,唇角生出一絲笑意。
這不是天降的機會!
大胤三十年來未有人滾過釘板了!他這個六品寺正做了十年,也該有人成全他的青雲之路了。
想到這裡,餘則光渾身的血液升騰,“上滾板!”
唐橘冷言旁觀,心中冷笑,餘則光此人好大喜功,不問清雲娘告得是誰,便要鬧出個滿城皆知。
若是林老頭在,為了朝局,恐怕會先壓下此事,稟明陛下。
釘板被四人抬了上來,上面蓋著一層白布。
門前的百姓越聚越多。
日正當空,照到白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餘則光高聲道:“你可後悔?”
雲娘神情平靜,“不會!”
人群鴉鵲無聲。
雲娘緩緩地走到釘板前,一把揭開白布。
八十八枚鐵釘露出真身,在烈日之下發出刺目的光芒。
眾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擋?這到底是多大的冤屈!
雲娘閉上眼睛,緩緩地低下身,雙手觸到鐵的冰冷尖刺,她的身子猛地瑟縮了一下。
她咬破了下唇,血紅唇珠微微顫抖。
一咬牙,她躺在釘板上,一瞬間,有鐵尖刺破面板,伴隨著劇烈痛楚而來,還有徹骨的恐懼。
鮮血洇出來,染紅了白衣。
雲娘疼得吸了口氣,從脊背蔓延到腳踝的痛楚讓她開始清醒。
她顫抖著,向前翻了個身。
“啊……”
淒厲的聲音劃破長空,人群中的百姓紛紛側首,不忍心看下去。
緩了一口氣,她恍恍惚惚地睜開雙眼,酷烈的朝陽照得眼睛睜不開。
隔著人群,她彷彿看見任知宜的面容,清雅而冷肅,眼神中透著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