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慧的孩子說這樣的違心話,本身就是很可笑的行徑,可是職責所在,他不得不為。
“謝謝你,陸律師。”
“不用客氣。”陸寧海沉吟片刻,才對著顯得專注而忙碌的年輕人說道,“我理解……但事關重大,我等著你的決定。”
傅鏡殊默不作聲,小指粗的花枝從他剪下斷落,可惜了,這根枝椏枝丫的葉子是那樣繁茂。
“別折騰你的花了。”
傅鏡殊回頭,方燈坐在牆頭朝他笑。陸寧海已經離開了好一陣。
“看來你是改不了爬牆的喜好了。”傅鏡殊說。
方燈伸了伸腳,語氣輕鬆,“這有什麼,以後說不定再也不能爬啦。”
她跳下來幾步走到花架下,拿走了傅鏡殊手中的花剪,自己比劃了兩下,才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應該走的。”
“你希望我走?”傅鏡殊當然不相信這是方燈的真心話。他們都不會忘記,就在這個小院子裡,他許諾不會離開,石狐和當時的風都是見證。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方燈笑嘻嘻地說,“以前你是走不了,現在老太婆迫不及待地等著你……再說,你不走,我也要走了。”
“什麼?”
“姓陸的大律師說要我做他的養女,跟他到市裡一起生活。傅七,你說我們是不是同時中了大彩?”
“陸寧海?” 傅鏡殊微微皺眉,方燈的這個說法讓他很是意外。
方燈用手肘頂了他一下,“怎麼,你不信?我就不能走運一次?‘律師的女兒’,是不是比‘酒鬼的女兒’和‘綁架犯的女兒’要好聽多了?”
傅鏡殊狐疑道:“你答應他了?”
“為什麼不呢?”方燈說,“人不都應該讓自己過得更好嗎?”
她用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態,側著頭看著他笑。傅鏡殊卻覺得一陣難過。
“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方燈迅速地打斷了他,“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說你應該走。”
他的顧慮只有方燈最清楚。多年被遺忘在此的怨恨、父親的前車之鑑、身世的不清不楚……還有她,都是他猶豫的原因。
“你甘心一輩子這樣?被丟在這破地方生死聽天由命,被傅至時那樣的一家人看不起,他說我們是同一窩的老鼠。你知道老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見不得光,人人厭惡,吃別人剩下的垃圾,聽到一點動靜就屁滾尿流。傅七,我們能不這樣嗎?你這次走,就是改變命運的最好機會——改變我們兩個人的命運。”
“是嗎?”傅鏡殊閉上眼睛,方燈說的他何嘗不清楚,只不過前方太多不可預料的東西,為什麼是在他已接受命運安排的時候,又給了這樣一個措手不及的轉機。
“你好了,我才能好。”方燈撫摸著他前面那盆被剪得不像樣的垂絲海棠,摘下了上面一片枯萎的葉子,“你說過的,一盆花長得不好,那只是它的病症,怎麼修剪都是沒有用的,病灶在它的根裡。”
晚飯時分,阿照火急火燎地把方燈拉到一邊。
“姐,我聽說七哥要去那個什麼地方……反正就是國外!”
“你訊息倒靈通。”方燈繼續吃她的晚飯。
“怎麼會這樣!”阿照的樣子像是要哭出來了,“你能不能勸他不要走。”
方燈看了一眼阿照,他長高了,兩條鼻涕也沒了,只是臉上稚氣未脫。他才十三歲,卻總認為自己已經是大人,現在打架遠比方燈更狠,瘦是瘦,但骨子裡透出股悍勁,但凡與人爭執,不把別人打趴下誓不罷休,現在孤兒院和附近一帶的同齡孩子反倒都有些怕他。方燈都不知道自己當初教會他的那一套到底是對還是錯。他自己不再被別人欺負,還整天想著要來保護方燈,這孩子認死理,在他的世界裡,有他自己,有燈姐,有七哥,這就是打不破的鐵三角,他們都在,他才有家。
方燈怕阿照犟起來要去留傅鏡殊,平白給他添堵,便直接說道:“走就走唄,我讓他走的。”
“為什麼呀?”阿照怎麼也想不通。
“什麼為什麼?”方燈裝糊塗。
“姐,你真傻。你和七哥現在這麼好,他走了,說不定就不回來了。”
阿照說完,發現方燈還是默默吃飯,他再去扯她的衣袖,她乾脆甩開他,掉頭走開。
方燈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大口大口地把飯塞到自己嘴裡,彷彿這樣,每一次的喘息就不會帶來更多的難過。連阿照都知道,他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