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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〇七

梁稚也不辯駁。她哪裡能睡得著。

草草吃兩口,飲下一杯咖啡。

窗簾打起來,天露魚肚白。

梁稚困頓地去往梳妝檯前坐下,任由化妝師在她臉上進行一樁大工程。

流程異常繁瑣精細,似乎是要將她整飭得沒有一絲瑕疵,持續一小時,才算收尾。

妝面結束,還須盤發。

梁稚早已耐心盡失,恰好這時一縷髮絲絞住梳齒,疼得頭皮一緊。外頭鬧嚷異常,不知是誰,她煩得要命,喊道:“蘭姨!”

蘭姨進門時眉梢帶笑。

梁稚指一指外頭:“是誰在吵?讓他們閉嘴,不然滾出去。”

蘭姨笑說:“是有人送衣服過來了,大家看稀奇呢。”

“什麼衣服?”

蘭姨抿嘴一笑,卻不回答,將門開到底,片刻,寶星便推著一架掛衣架走了進來。

梁稚從鏡中看一眼,詫愕回頭。

架上掛一身鳳褂,金銀滿繡,溢彩生光。細看是穿花蝴蝶的紋樣,輪廓以釘珠裝飾,栩栩如生,華美異常。

“……紅姐不是說滿繡的少說要一年工時?”梁稚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寶星最擅為樓問津邀買人心,立馬笑說:“這是香港一位名媛的私人收藏,樓總三顧茅廬請人割愛,直到前天人家才肯鬆口。紅姐加班加點改尺寸,我一直守在一旁,這不一改出來就立馬就送過來了。這是梁小姐的大事,那鐵定要辦得體體面面,風風光光!”

“結婚的是樓問津,你倒比他更賣力。事成了他給你多少提成?”

梁稚回回嘴上不留情,今天這句諷刺相較之前,全無殺傷力。是以寶星笑笑也就過了,“梁小姐你繼續化妝,我就先不打擾了。”說罷返身出門。

蘭姨手指輕撫鳳褂領口的刺繡,嘖嘖讚歎:“別的不說,這繡工是真漂亮。”

梁稚睨一眼,“這裙褂一定所費不貲,樓問津哪裡來的錢?不都是我們梁家的。”

蘭姨看一看梁稚臉色,立馬收斂笑意,“也是,要是頭家還平安無事,阿九你結婚,想要天上星星做冠冕,頭家都能搭梯子給你摘下來,哪還輪得到姑爺借花獻佛地獻殷勤。”

梁稚懶得糾正“姑爺”這稱呼,讓人繼續化妝。

妝發齊備,蘭姨取下鳳褂幫她穿上。

攬鏡自照,鏡中人如月,皎潔生光。

梁稚看得兩分失神,蘭姨連喊三遍她才回神。

一轉身,卻見樓問津走了進來。

大抵為了搭她金錯銀鏤的鳳褂,他穿一身香檳色的西裝,極顯得身姿高挺,清峻皚然。

樓問津也看見她了。

兩人對視,一時間竟都沒有說話。

恍惚如初次相見,六年前的七月,午後酷熱難當,她約了朋友去吃冰,剛出洋樓大門,樹底下走出來一位少年人,白色短袖襯衫之上,綠透的涼蔭與光斑隱隱晃動,幾如粼粼波光。

她看得呆了,不自覺停下腳步,好一會兒才想起問一旁的古叔,這是誰?古叔說,是公司一位羅厘車司機的親戚,來找頭家謀個差事。她又問,叫什麼名字。古叔說,樓問津,阿九小姐你叫他阿津就行。她又問,是哪幾個字?古叔又說,樓船夜雪的樓,迷津欲有問的問津。

她問這麼多,就是想聽樓問津自己開口,這樣涼玉生光的人,很難不好奇他的聲音聽來怎樣。偏偏古叔壓根不給人機會說話。

她笑了一聲,壓一壓遮陽帽帽簷,脆生生說道,我看是無人問津的問津。

直到這時候,樓問津方才自樹蔭下抬頭看了她一眼,淡而輕的一眼,彷彿她這人不值一提一般。

那眼神叫她有些惱,也因此她斷然不肯承認自己第一眼就對樓問津有興趣,反倒後來時常找他的彆扭。

而到如今,局面勢同水火,她更無立場,也恥於承認。她寧願將過去六年的回憶盡數抹去。

有人輕咳了一聲。

梁稚回頭,看見站在樓問津身後的寶星點了點腕上手錶,示意時間差不多了。

樓問津上前一步,朝梁稚伸出手。

梁稚許久也不曾把手遞過來。

樓問津平聲說了句:“都先出去吧,我跟阿九單獨說兩句話。”

梁稚好久沒從樓問津口中聽見這個稱呼,當下已不是那日的反應,只有一種莫名的欷歔悲涼。

所有人都從化妝室撤了出去,走在最後的蘭姨還帶上門了。

室內一下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