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三六
#三六
梁稚默立片刻,把手抽回,倒退半步,在床邊凳子上坐下,埋下頭去。
那哭聲好像恨不得要把心肺都嘔出來。
樓問津閉眼,“古叔……”
古叔也是全程驚駭,這時反應過來,立馬蹲下身,攙起梁廷昭,先行帶離病房。
房間安靜下來,只有清晨的熹光,透過淡藍色玻璃窗投落在水泥灰的地板上。
清白無辜,毫無暖意。
梁稚渾身顫抖,她感覺到樓問津抬手按住了她的腦袋,輕撫,無聲安慰。
直到今天,她終於明白,從前樓問津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未必有你以為的那樣瞭解你父親。」
「梁廷昭何德何能,值得你這樣為他犧牲。」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是壞人,那麼只能你父親是壞人。」
「我從來也不需要你的原諒。」
「如果恨我會讓你好受一些,你還是恨我吧。」
他甘願隱瞞到底,是不是就是知道,這些真相對於一個自小敬愛父親的孩子而言,會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
“……樓問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寬容?”梁稚哽咽著問道。
“你以為我不想對你苛刻嗎,阿九?那時我閉門不見,正是因為我知道,一見到你我必然會心軟。你求到我的頭上,我想,這樣也好,羞辱懲罰仇家的女兒,也不失為一種報復……”
所謂羞辱,是口頭譏諷,或是試婚紗的時候,刻意地把她晾在一旁。
所謂懲罰,是碼頭相送,叫他們父女相隔咫尺卻不能相見。
那時她覺得天都要塌了的事,現在看來,又算得了什麼呢,比不上樑廷昭對戚平海犯下的萬分之一。
更不要說後來,他為了她一再退讓,允許她寫信,又為她拿來回信;放過了沈惟慈和沈惟茵,放棄了再度追捕梁廷昭;又為了怕她傷心,回應了沈惟彰的威脅,中彈重傷,與死亡擦肩。
還有種種……種種對她俯首稱臣的細節。
他彷彿是把她當做神明來供奉。
可是什麼樣的神明,出生時,血液裡就自帶原罪?
重傷未愈,又加之情緒起落,使放得樓問津的聲氣很是虛弱:“……但我見不得你有一點痛苦,所以後來便認命了。如果註定只能辜負,至少我沒有辜負過你。”
他結婚時宣誓過的。
梁稚哭得無法自抑
,“……我對你這麼壞,你卻要做聖人……那我怎麼辦?我這條命賠給你都不足夠。”
“阿九,你不欠我。冤有頭債有主。”
可他方才還說,那是她欠他的。她比誰都知道,說不欠,才是他的真心話。
“哪有這樣的好事,我享受了一切的錦衣玉食,卻不承擔一丁點的罪責?”
樓問津沉默一霎,“那麼,你是想……”
梁稚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怎麼做……”
樓問津又是沉默。
許久,他把眼睛閉上,啞聲說:“我已經徹底是個不孝的人了,如果你……那我什麼也不剩下。”
這話,簡直有搖尾乞憐的意思了,換作從前,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梁稚沒有作聲,只從床邊不斷傳來痛苦而壓抑的飲泣。
片刻,病房門被敲響,護士過來查房,做每日常規檢查。
梁稚立即抹了一把臉,起身站到一旁去。
“阿九,幫我把寶星叫來,你回去休息吧。”樓問津轉過頭,不再看她。
待護士查完房,梁稚拿出手提電話,給寶星撥了一個電話。
梁稚面頰刺痛,所有情緒漸有了一種麻木的感覺,“……當年那位目擊真相的侍應生,還能找到嗎?”
“他前些年患病去世了。不然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梁稚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樓問津也不再說話,把眼睛閉了起來,許久沒有動靜,似乎是精力不支睡著了。
約莫只過了二十分鐘,寶星便匆忙趕到,推門一看自是驚訝,梁稚木然地交代了看護事項,便先行離開,說等一陣再過來。
梁稚走出病房,反手帶上房門的一瞬間,病床上的樓問津緩緩地睜開眼睛。
寶星忙問:“……樓總你怎麼醒了?我吵到你了?”
“你現在是吵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