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低語一觸即離,男子後退兩步,重新直起腰背,面上雲淡風輕,彷彿從未說過方才那番話。
鄭明珠彎著眼,視線在蕭謹華身上游移,忍俊不禁。
好似在說:就憑你?
“陛下尚在病中,陳王殿下就急不可耐地肖想皇位了。”鄭明珠壓低了聲線,“大魏怎麼出了這樣一個不肖子孫。”
“十年前,他將本王送去烏孫做質子,可沒念著父慈子孝。”
提起在烏孫那段時日,二人都成了啞火的槍筒,沉默半晌。蕭謹華率先意識到自己不該提起這些,暗自懊惱。
“既然陳王殿下還記得在烏孫的往事,就該知道我是個能屈能伸的人。”鄭明珠自思繡手中提起食盒,毅然轉身入殿,“殿下若真有榮登大寶那一日,我自會和顏悅色,垂首而恭。”
鄭明珠方入殿,蕭謹華後腳便跟了進來。只是二人目的不同,分道而行,再沒照面。
方才驟然被打斷,她們主僕二人也忘記再詢問晉王現下何處,只能拐去正殿碰運氣。
恰逢陛下的貼身侍從龐春自殿內匆匆而離,兩廂迎面遇上,是龐春先彎腰見禮:“大姑娘安好,可是中宮有吩咐?”
龐春是在聖上身旁伺候了十幾年的黃門,掌闔宮侍宦,眼線遍佈,就連外朝的大臣,也得敬他三分。
陛下突發急症是為姑母所為,便繞不過龐春去。只怕龐春,見陛下氣數將盡,為自己謀後路,早已向鄭氏倒戈。
既如此,鄭明珠亦不巧言偽裝,直道:“奉姑母之命,為晉王殿下送湯水。”
龐春斂著眼眉,瞭然般低笑:“老奴這就為姑娘帶路。”
說是妃嬪皇子侍疾,但這些金尊玉貴的人,都是由旁人伺候慣了的。真要去病榻前奉湯水,那麼多人,添亂還差不多。
龐春一早料到這些,便讓妃嬪們去後殿守著,皇子們便安置在偏殿歇息。
“姑娘,晉王殿下就在裡頭,老奴尚有些瑣事,您便自行去吧。”話罷,龐春躬身離去。
甫一入內,殿門輕闔,嘈雜喧鬧的聲響隔絕在外。
內廊軟椅上,坐著位面生的年輕女子,她抱著懷中的稚子,面露憂慮之色。乍見鄭明珠來到,一時坐立難安。
宮中只有如今只有一個年幼的皇子,想必是趙采女。
見趙采女畏畏縮縮,定是屈於姑母淫威久已。鄭明珠不想嚇唬老實人,快步進入偏殿深處。
亥時,更深露重。窗外冷風吹進來,燭火時明時滅。
蕭玉殊正襟而坐,手持書卷,全神貫注在聖人言語之中。許是侍疾匆忙,他並未束高冠,長髮便垂在耳側,擋住了眉眼,也代替了平日的冰冷麵具,只剩溫和。
“晉王殿下,安好。”
少女的聲音如珠玉落盤,擠入耳中,打破靜謐。
蕭玉殊神色微僵,似是被擾了讀書興致,連客套也沒有,合上書卷便不說話。
鄭明珠對此置若罔聞,她取出湯盅,徑自盛出一碗。
“晉王殿下,侍疾幸苦,這是您平日裡喜用的湯羹。”
蕭玉殊默默片刻,隨即抬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少女的眼睛,問:“什麼湯?”
“……?”
鄭明珠腦子嗡嗡,心道這悶葫蘆平日裡的習性,要麼拒絕,要麼等她離開後倒掉湯羹,今日怎生反常。
她又沒瞧過,怎麼知道是什麼湯….
最後還是思繡站出來打破僵局:“回晉王殿下,我們姑娘送來的是蓮藕粉丸羹。”
被這場突然的岔子打斷,少女面上多了幾分茫然,不復方才來時的盛氣。蕭玉殊淡淡別開目光,掂過那碗湯。
何必如此,工於心計。
工得還很拙劣。
“思繡姑姑,你且退下,本王有話要同鄭姑娘說。”蕭玉殊垂首,遮掩住眼中的厭倦。
“是,奴婢告退。”思繡最後瞥了眼鄭明珠,心中擔憂。
鄭明珠不是傻子,大抵知道這人吐不出什麼好話,徑自坐在另一側軟榻上。
“鄭姑娘,日後莫要再給本王送湯羹了。”蕭玉殊言下之意,是讓鄭明珠別再做這些無意義的接近。
鄭明珠揚起笑容,仿若聽不懂這番話:“殿下,不就是一碗湯嗎?今日這蓮藕粉丸您若不喜,明日我便喚膳房重新做一道。”
蕭玉殊重新拿起書卷,道:“鄭姑娘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又有皇后疼惜,錦繡榮華自是司空見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