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也硬擠了幾滴淚。
皇后安慰了好一陣子,殿內才安靜下來。
“當時,到底發生了何事,一一道來與本宮聽。”
鄭明珠和蕭姜跪在原地,並未出聲。
尚在低聲啜泣的鄭竹忽然想起了鄭明珠回來途中要挾的話,連忙從袖口中拿出幾株根鬚帶泥的草。
這草根葉發紫,上結赤橙果實,小燈籠般,汁水飽滿。
“姑母,當時我客坐於四殿下的車馬內,誰知…大姐姐車前的馬忽然發了性,撞上我們的車,這才翻滾下山崖。”
“御馬訓練有術,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此番定是有人想害我們!”鄭竹舉起手上的草,示意眾人:
“這燈芯草是我從山谷裡帶回來的,幼時兄長帶我們遊獵時說過,馬只有在吃多了鹽巴的時候,因口渴才會吃這種味苦的燈芯草。”
“而燈芯草正有令馬匹發狂之效。”
皇后示意樊姑接過那草,鄭竹與她兄長一母同胞,鄭家二子也的確是愛馬知馬之人。
鄭竹側目看向鄭明珠,記下這麼多話,可是難為了她。
“姑母,這是三妹妹從墜馬的屍體口中發現的。”鄭明珠補充道,“中途我的車前本是一匹紅驄,是廄丞身邊的小黃門更換了白馬。”
“如今白馬的遺屍就在山谷裡,一探便知。”鄭明珠作勢抹淚。
皇后聞言,立刻派了人前去山谷尋屍。
“竹兒,平日不見你如此心細,此番處變不驚,可贊可嘆。”皇后眯著眼,笑意盈盈地打量著鄭竹,目中忌憚之色微不可查。
平日裡,鄭竹是三姐妹中最不得皇后重視的,查德了誇獎,本該高興,可她卻心虛不已。
這些話,是鄭明珠脅迫她說的,若是她不說,鄭明珠便要把她掛在樹杈上的窘態講給長安的貴女們聽。
燈芯草….在山谷內,那馬屍已摔得七零八落,臟器與鮮血泥濘滿地,也是鄭明珠把燈芯草從馬嘴裡扒拉出來的。
鄭竹想起那場面,又是一陣乾嘔。
這個野蠻女人。
這次鄭明珠竟這麼好心,不僅救了她,還把在姑母面前出風頭的機會也給了她。
“好了,你們今日受驚不小,早些回去安歇吧。”
三人被宮人帶下去,各自前往行宮住所。
殿門外,蕭姜聽著鄭明珠離去的腳步聲,若有所思。
旋即,瞭然般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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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驚馬落崖,雖令眾人心神一震,聖上卻未曾放在眼中。不過是兩個鄭氏的女兒和一個連模樣都記不清的皇子,不值得施捨心神。
皇后熟諳聖上的性子,亦未大肆張揚,只當是尋常驚馬,拉廄丞的幾個小黃門頂罪,便作了結。私下裡,派自己人偷偷調查。
鄭明珠算是此次最大的受害之人,但她知道,此次暗害,很難揪出幕後真兇。
她不過是鄭家的一個小姑娘,縱觀內外兩朝,再恨鄭氏的人,也不會和她過不去。
唯一想讓她死的,便只能是鄭蘭。或者說鄭蘭的母親,父親的繼室孟夫人。
因為鄭明珠擋了鄭蘭本該順遂平坦的椒房之路。
而掌管大魏車行馬匹的太僕大人,正是孟夫人的同胞長兄。若沒有太僕授意,小小廄丞如何敢對馬匹動手腳。
可….如今鄭氏不能失去孟家這個助力,太后就算惱怒孟夫人此舉,亦不能撕破臉面。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鄭明珠漫無目的走在行宮遊園內,聽著外郊傳來的陣陣祭樂,思緒飄回從前。
幼年時,她輕易地便擁有了世人不可多得之物,出身世家,錦衣玉食,父疼母愛。
明珠,意在此生順遂喜樂,永作掌上明珠。這是母親對她的期盼與祝願。
可惜時移事易,珍視這顆明珠的人早已不存於世,不過隨手扔進砂石瓦礫之中,任其沾滿汙泥,珠光蒙塵。
鄭蘭與她,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而自記事伊始,父親只有母親一人為妻。昔日美好,從最開始就埋下了鏡花水月的種子。
她與母親,本就一無所有。
所以鄭明珠不怕再失去,哪怕是耗盡這條命。
孟夫人未得手,姑母查清真相後,亦會敲打孟太僕,她也暫時沒了性命之憂。
冷風吹得緊,鄭明珠攏住外衫,向著遊園避風處去。
她站在長廊外,隱見亭臺內端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