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並不怎麼隔音,樓下的鼓樂歌舞聲,隔壁間賭牌、飲酒作樂的聲音摻雜。
尤妙人指尖沾了一點茶水,將窗戶紙戳開一個小洞,正見薛嵩寬衣博帶,半袒著胸膛懶散臥坐,與另外三位同樣裝束的貴族公子哥圍桌開骰,陪坐的美人解語,適時斟酒投餵。
尤妙人叫高長君過來瞧,高長君認出跟薛嵩混在一起的那三個人,正是那日攔住自己去路,糾纏她,讓她摘下冪籬給他們瞧瞧的紈絝子弟。
“靈兒,多謝你讓我看清這人的真面目,回去我便將今日所見告訴爹爹,讓爹爹想辦法退了這門婚事。”嫁人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高長君不敢想她若稀裡糊塗嫁給薛嵩,婚後她將面臨何種境地。
尤妙人重活一世再次見到薛嵩,恨不能將他狠揍一頓替安安出前世的惡氣!
“咱回頭找機會報仇。”尤妙人說這話時像個小地痞。
高長君發現成婚後的尤妙人跟之前有很大的不同,現在的她更大膽,做事更果決,還有點……睚眥必報?曾經的她,大概會如她一般能忍則忍,不出頭、不爭搶,即便心中憤憤不平,最後也會以不傷體面的方式結束爭端。
尤妙人想的卻是她前世那麼憋屈,明明努力想要安穩度日,最後還是落得慘死的下場,這一世她不要那麼憋屈,心裡想做什麼她就去做。
‘鶯歌燕舞’主樓呈弧形分佈,樓上雅間需從背面進入房間,每個單獨的房間推開窗戶便能更直觀的欣賞臺下舞姬的舞姿,這樣的樓形設計不僅讓主樓更顯宏大,而且獨立的空間感更強,也更安全。
樓下忽然鼓聲大震,尤妙人和高長君被吸引過來,坐在靠窗的小几旁朝外面看去,兩名舞姬手執寶劍,順著鋪好的紅綢從空中飛下來,引來眾人歡呼。
大魏朝時興劍器舞、胡旋舞,以及與佛教文化相關的菩薩蠻舞、天竺舞、敦煌飛天舞,宮廷夜宴時還有大型樂舞。經過幾朝幾代的延續,這些舞種在北方已經到達了巔峰。
大魏朝的貴族女子大都以琴棋書畫、女工針線、插花烹茶相互較量,只有出身低微的樂籍女子才會學跳舞,撫弄琵琶、阮、箜篌等樂器。
照理來說,似尤妙人和高長君這般的深閨小姐,是難得一見如此樂舞翩飛的場面的。然尤妙人幼時曾隨父親下過南朝,南邊的大晉國思想文化更加開放,無論貴族女子還是平民女子若是喜歡跳舞都可以學。
南國的舞蹈與北國的舞蹈大有不同,北國偏向武舞,舞動時需要力道推動,南國偏向文舞,舞動時更重技巧,因此在南國長期學跳舞的女子,不僅要身段柔軟,還要腰臀比例完美、脖頸修長、肩背線條流暢,這樣舞蹈的動作才能得形神兼備的要領。
尤妙人幼時曾經也跟南國人學過跳舞,這事兒只有她爹爹和一位告老歸鄉的老嬤嬤知道。
尤妙人看著大臺中央‘一舞劍器動四方’的舞姬,不禁想到前世一年之後,武舞逐漸式微,南國的文舞開始在北國盛行。
正出神,臺上一舞終了,舞姬們謝幕退場。
“安安,我出去一下,你在房間裡等我片刻。”尤妙人目光追隨著舞姬離去的方向,開啟房間門,順著方向追過去。
她學男子走路學的有八分像,又戴著面具,不靠近她,不聽她說話,旁人看不出她是女子,似她這般的浪蕩公子在廊上游走並未引起人過多注意。
她悄然跟進了舞姬們平日梳妝練舞的後宅。
斜倚在房簷下,不遠處舞姬們還在辛勤排練新舞。
“我說姑娘們,倒是拿出點兒新鮮勁兒來,沒瞧見底下的爺兒們越看越沒勁兒了嗎?”月娘扭腰在她們面前走過,近日‘鶯歌燕舞’出的新舞是越來越撐不起場面了。開場能引來歡呼,看到最後沒看到新花樣,那些公子哥乏味的表情月娘在樓上看的最是清楚。
“月娘別光說我們呀!舞樂可是師傅們編的。”一女子轉眉嬌嗔,要責怪那人人都有份。
月娘氣不打一處來,‘鶯歌燕舞’裡請的都是名揚天下的大師,無論技法多麼高超,也總有看膩的時候,來‘鶯歌燕舞’消遣的那些貴族,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什麼沒見過?想讓他們保持新鮮感本就不易。
月娘在心裡琢磨著,若不然去民間尋些新奇的舞樂,好讓這些個貪圖新鮮感的男人換換口味?
“姑娘們的舞姿甚妙,大師們的技藝也可堪流芳百世,在下瞧著十分賞心悅目呢!”尤妙人雙臂環抱在前胸,唇邊掛著痞笑。
突來的一聲,將眾人的目光全都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