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密雲深鎖,遠處的群山儼然成了黑白膠捲中單調的影像,再無鮮活的翠綠欣賞。很快,叢林被雨水澆透,濃稠的水汽無孔不入,令人非常氣悶。這是越南北部山區常見的天氣,如果出太陽,熱如蒸籠;一旦下雨,則如置身冰窖。
“這個鳥地方!”說話的是位濃眉大眼的年青中國軍人,儘管穿著雨披,身上的軍服至軍褲仍溼漉漉的,腳下的防刺鞋被泥水泡過後,已看不出當初的顏色。他叫程剛,從二月十七日跟隨部隊進入越南,這是第三天。三天裡他一直沒閤眼,跟隨部隊經歷了大大小小數次戰鬥,極度的疲乏不僅襲擊了他,也困擾了他所在排裡的每一個戰士。就在半小時前,他送別了自己最親密的戰友,以致渾身上下飽含著難掩的憤怒與仇恨。
“保持靜默,小心竹籤地雷。”
嗓音很低,是排長於群在說話。
隊伍再次沉默了,只有戰士們穿過林木的窸窣聲。不一會,隊伍停頓,眼前豁然開朗,已出現在叢林邊緣。只需穿過這片被群山環繞的農田就可以和連部回合,直線距離並不遠。農田中有處土丘,矗立著三間茅屋。據連部從步談機發過來的訊息說,人早跑光了。但有人住的地方就是危險的,時間過去了這麼久,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程剛半蹲在地,抓半自動步槍的手緊了緊。這是把中國援助越南的步槍,帶槍刺,是他第一天拿下陣地時繳獲的,同時還撿到三個彈匣。而他自己的56式半自動步槍送給了支邊的民兵,他覺得帶刺刀的步槍更有安全感。
於群命令:“注意警戒,呈梯次過去,二班先走,再一班,我和孫副指導員帶三班與傷員跟進。”
右側二十米外,二班僅剩的兩名戰士朝農田走去,很快就透過了。其中一名叫李希堯的戰士回頭招招手,喊道:“有個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話音剛落,一個衣裳襤褸的越南老人出現在眾人眼前。他站在田坎邊,身子顫巍巍的。於群一揮手,一班戰士跳上田埂前進,待他們走出十米後,三班也出了樹林。一切順利,二班的兩名戰士已沒入對面的叢林。程剛卻對這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不放心,脫離隊伍朝房子邊走來。
老人還站在原地,雙目無神的看著他。
“你多大歲數了?”程剛問。
老人茫然搖頭,顯然聽不懂中國話。這三天來,程剛見了不少越南人,不論死的還是活的。在他看來所有的越南人都很顯老,僅憑一眼看不出實際年齡。眼前這位鬍子很長,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畢現,應該是位老人不差。
“後面的跟上。”於群在水田另一側喊。
程剛應了聲,回身走去,走著走著,突然一物落在他右側的水田中,濺起小片水花。
“手榴彈!”
程剛發出短促而不成聲氣的大叫,側身倒向左側半米深的田坎下。
幾乎同時,手榴彈在他頭頂爆炸,巨大的氣浪夾雜泥水如突然開啟的幕布,瞬間矇住了他因驚恐而怒睜若裂的雙眼……
入伍
2月15號,晴。
今天徵兵辦的人來了,這對知青們來說是個好訊息。雖說下鄉時抱著滿腔熱忱,事實上我們並不屬於這裡,也無法完全融入當地的生活,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想著怎麼填飽沒有油水的肚皮。很多人都想返城了,可是回不去,也沒有能回去的資本,如果入伍,也許情況就不同了。我們大隊知青點的九個人全擠到了紅星公社,誰也沒想到程剛會來。不知為什麼,我看見他的那一刻,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柳青的日記
這年的春天,桃花比往年開得早開得燦爛,紅豔豔的,像極了姑娘紅潤的臉頰。漫山遍野不甘寂寞的杜鵑花唯恐落下了爭豔的好光景,在綠葉掩映下綻放出一叢叢嫵媚笑顏。
通往鄉間的小道上,程剛穿著一套時髦的軍服,揹著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綠挎包,騎著新買的鳳凰牌單車喜氣洋洋往回趕。他今年剛滿十八歲,高中畢業,招工在化肥廠上班已經兩年,也是村裡遠近聞名的秀才,義務兼職村大隊會計。單車是他省吃儉用積攢兩年工資買的,除大隊支書有這麼一輛寶貝外,這是第二輛。在供銷社買車的時候,那位年輕的女售貨員瞅他的眼睛裡飽含著羨慕,好像寄託著某種熱切的期望。虛榮心作祟,程剛買車時的自得興奮勁兒,一直保持到現在。
喜悅是需要人分享的。程剛風風火火的將車踩得飛快,徑直朝大隊方向而來,住這的知青全是他的鐵哥們。
此時的天空瓦藍。流著鼻涕的小孩們三五成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