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幼梨不給霍靈玉反擊的機會,瞧見她心虛垂下頭的瞬間,再度緩緩開口。
這回,她不像剛才飛揚跋扈、厲聲厲色,而是眉眼漾起深深悲愴,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在霍靈玉和一眾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溫幼梨溼著眼眶,嗓音沙啞道,“你剛才問本宮知道什麼”
“榮歷四年,先帝剛剛登基,邊疆戰亂不斷。大榮內憂外患時,霍老侯爺率兵八萬北上西征,帶著大軍翻過燕山太行,跨大河穿沙漠,殺敵十萬大獲全勝,為我大榮穩下十年太平。”
“可也是那一年,霍老侯爺被敵將毒箭射中了腿,至此落下跛腳的病,再無辦法根治。”
“榮歷十年,北塞蠻夷搶奪豐陽、青堯兩城,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霍老侯爺與霍家大爺父子征戰,日夜奔走為救兩城百姓,那一戰霍家大爺中了敵人奸計,背中數箭,險些丟掉一條命!”
“榮歷十三年西域北塞合謀攻打大榮,先後共搶我大榮十一座城池。霍家父子扛著殘軀上陣,一座、兩座,三座的把那些城池拿命搶了回來。”
“可霜降堡一戰”
話停至此,少女面容悲痛,精緻美豔的一張臉上滿是淚痕。
再開口,清淚簌簌,一字一句哽咽悲徹。
“霜降堡一戰,餉銀被貪,軍糧遲遲不到。敵人來犯圍城,霍老侯爺怕軍糧被搶,只好迎戰出兵。”
“那一戰,我大榮死去將士十八萬。侍郎陳同、王驍,左指揮使杜元尋,副將霍家大爺霍伯淳,還有霍老侯爺等三十六位上將皆戰死。”
“你問本宮知道什麼?”溫幼梨仰起頭,指腹擦掉臉上的淚,“本宮知道那些犧牲的將士們做了什麼,搶回多少城池,一個個叫什麼名字。本宮更知道霍家大爺的屍首被西域人一把火燒了乾淨,霍老侯爺頭顱被掛在天寒地凍的霜降堡城牆上三天三夜。”
“霍家二娘子,這些你可也知道?”
霍靈玉別說知道了,她聽都沒聽過!
她只知道城裡的胭脂鋪子哪家好,各個府邸的公子哪個更俊俏,話本子哪個好看好瞧。
睡在人血饅頭換來的金磚玉瓦上,她只知道享用的理直氣壯,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從何來。
霍靈玉指尖發麻,渾身上下流淌的血跟被凍住了一樣動一下都疼。
她本來是想出個威風的,怎麼到最後被羞辱體無完膚的人會是自己?
不止霍靈玉有被羞辱的感覺。
還有滿座不知這段過往、一個個對霍家長房捧高踩低的女眷。
腦袋埋得最低的,便是那自知理虧的霍二夫人了。
滿院靜悄悄,直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痛楚的柳氏抽噎落淚,溫幼梨才動了起來。
她掠過一眾人,拉起柳氏的手,“夫人心中的痛苦本宮並未經歷過,也難理解。但霍家長房對大榮有恩,本宮和陛下還有先帝都不會忘的,大榮子民更不會忘的。”
“公主”柳氏泣不成聲,軟著腿便要跪在地上,溫幼梨沒扶她,從綠腰手中拿過誥命文書,又將文書遞進柳氏手裡。
“這是陛下追封老夫人與大夫人的誥命,送遲了一些,還望夫人莫怪。”
柳氏盯著手裡的東西,半晌哭得更痛。
溫幼梨扶起她,又命白鷺和綠腰讓外面的太監把賞賜霍家長房的金玉之物搬進來。
一通熱鬧,看得霍家二房跟三房牙齦子發酸。
又是誥命,又是賞賜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霍家長房擺壽宴吶。
正是抱怨想著,少女眼風淡淡掃來,又叫一眾人怯怯低下頭。
溫幼梨瞧著臉腫眼紅的霍靈玉,哂聲笑道,“今日出宮,本還有一件要事。張皇后失足落水不慎崩死,本宮聽說霍家姑娘知書達理,特來一見,可惜”
話未說完,但足以在人堆裡引起軒然大波。
陛下要重新立後!
溫幼梨心裡靜靜查著數,不到五聲,霍靈玉的臉上就重重吃了個巴掌,那力道直接把她打跌在地上。
抬眼一看,霍靈玉心涼半截。
“父親”
“殿前衝撞公主,還不滾回你閣裡去!”
霍靈玉先後捱了兩巴掌,不滾也有家僕拉著她走了。
霍流珠收到父親的目光,盈盈對溫幼梨跪下身子,“妹妹不懂事,是我這做姐姐的沒管好,還望公主莫怪。”
“你倒是個伶俐規矩的。”溫幼梨,“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