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婉雲家出來時,月亮已經高高掛在梢頭。
“糟了。”聞歌被林胭脂拉著在巷子裡狂奔,回到驛站時,果然被林氏拉著絮絮叨叨了許久。
聞歌乖乖受訓,還是宋一星打斷,這才能解脫。可林氏放過了聞歌,卻不肯放過林胭脂,身為跟著聞歌的人,林胭脂有規勸聞歌行為的責任。聞歌只得同情地看了眼被林氏訓得垂頭的林胭脂,灰溜溜地回了房間。
宋婉雲雖然無事,但聞歌心裡沉甸甸的,回房後,也不想用飯了,徑直躺在床上,將被子拉過蓋在頭上,卻又睡不著,就那麼睜大眼睛,看著空無的黑暗。
這世道,女子真的很難。她是秦府沖喜的工具,孃親餘氏是秦大頭洩慾的工具,那宋婉雲貴為郡王府世子夫人,竟也只是可憐可悲的工具。
窗欞突然有了響動,像是有什麼人,用手指頭輕輕釦響,噠噠噠三下。
聞歌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看向窗欞處。
當又聽到窗戶外傳來三聲輕敲時,聞歌只得下床,去開啟了窗。
聞歌住在驛站的二樓,窗外懸空,聞歌先往下面望,樓下緊挨著院牆,牆外是一條死巷,空無一人。聞歌於是抬頭望,果見房頂探出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身影,正是蕭意梧。
聞歌要喚他,他卻將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先別說話。
蕭意梧像一隻大鵬,從窗前掠過,一隻手捂住聞歌溢位口的驚呼,一隻手摟住聞歌的腰,帶著她,飛越過幾條巷子,停在一個雅緻的小院中。
蕭意梧率先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示意聞歌也坐,然後倒了杯熱水,遞進聞歌手中。
聞歌見那桌上,放著八盤菜和一盆湯,還有兩副空碗筷。
“以後不許餓著自己。”
蕭意梧拿起筷子,看也不看聞歌,開始用飯。他吃飯的動作像是用尺子給量過,優雅又標準,動作不疾不徐,每樣菜都雨露均霑,以至於聞歌都看不出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聞歌撐著下巴,靜靜地看著蕭意梧。在此之前,吃飯,對聞歌而言更多是填飽肚子,若遇到好吃的,那便是唇舌的狂歡,食物就該爭搶著,滾入肚腹。但今日,聞歌長見識了,這世上居然有人用飯像是一場華美的表演,動作無一不美,無一不雅,君子翩翩,宛若神仙。
“吃飯。”蕭意梧用了小半碗飯後,見聞歌還是分毫未動,他便也停了筷,吐出兩個清淡的字後,冰涼黑沉的目光落在聞歌臉上,直到聞歌被看得不自在,終於訕訕地拿起筷子,他這才繼續用飯。
這頓飯吃得聞歌很分裂,一方面用飯這種事情突然變得高貴優雅起來,感覺很新鮮;另一方面則是氛圍太冰冷壓抑,聞歌食不知味,甚至都沒留意到吃下肚哪些東西。
聞歌暗暗決定,以後不要漏掉任何一頓飯。她再也不想和蕭意梧同桌吃飯了。和神仙一樣的梧王吃飯,眼睛是享受到了盛世美景,但太過虧待口腹,感覺十分糟心。
“你是小鳥嗎?”蕭意梧見聞歌只用了小碗飯,菜也只在她面前的幾個盤子裡夾了數得清的幾筷子。這可不行,她吃得這樣少,身體肯定好不了,若是有個頭痛發熱,豈不是要連累他也遭罪?
“我……我不餓。”聞歌連忙說,“在馬車上也沒什麼事,一直不停吃點心嗑瓜子,晚上實在吃不下什麼東西。”聞歌當然知道蕭意梧這並不是關心她,而是關心他自己,又補充說,“你放心,我身體好得很,從小到大,都沒病過幾次,不會連累主子。”
“嗯。”蕭意梧放棄逼聞歌再用點飯菜的想法,目光落在院牆上好一會,才又問,“那你是因為城樓上的女人,在難過?”他很費解,“你為何會為此難過?那個女人眾目睽睽之下,蓄謀殺夫,你居然還會為她感到難過?”
“你……”聞歌慌張地站起來,她沒想到那時候蕭意梧也在。
普通人自然看不出什麼,但聞歌體內有雙棲蠱,感知比從前敏銳數倍,就算後面沒有碰到宋婉雲,沒聽她坦述其中隱情,聞歌也明白城樓那一跳有貓膩。
宋婉雲跳城樓時,朝著黃萬雲揮了揮帕子,此後,黃萬雲便神情恍惚,夢遊似的跟著跳下了城樓,還主動將宋婉雲護在懷裡。
聞歌在那一刻,彷彿看到一場將天地都籠罩進去的夜雨。夜雨中,有位紅衣女子,坐在高高蕩起的鞦韆上,朝著地面一位面容模糊的男子招手,笑如銀鈴,嬌俏可愛,“快來啊,郎君。”
地面的男子聽到召喚,在鞦韆停下時躍身而上,坐到了女子旁邊,將她摟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