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楚克嘆了口氣,“周圍全是德國人。”
可是她,孩子們的母親,卻一面以燃燒著瘋狂怒火的眼睛注視著照明彈淡紫色的閃光,一面向前走去,腳時不時絆在屍體上。誰也沒有喚她回來,沒有阻止她,因為她已經走到我們的人放棄、德國工兵爆破和連日來遭到轟炸破壞的地段上。她走過三拱大門,來到屍體遍佈、血糊糊滑膩膩的橋上,就在這裡她倒下了,倒在自己人中間,身上被突如其來的一梭子子彈打中了三處。她倒下時象她走去時一樣:徑直而嚴峻,兩手伸向早已不在人世的孩子們。
但是,這一點誰也不知道。留在地底下的人們不知道,更不用說普魯日尼科夫中尉。
普魯日尼科夫清醒以後馬上就要求子彈。當人們帶著他穿過牆壁的窟窿,穿過地底下的小洞孔來到彈藥庫時——戰爭最初幾小時薩里尼科夫曾向那裡跑去過,——他立即看到了一些嶄新的、由於塗了防護油而無光澤的什帕金式衝鋒槍,滿匣的、沒有拆封的子彈和沒有動過的機槍子彈帶,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為了這些武器彈藥,付出了多少同志的生命,而現在,它們卻近在咫尺,再大的幸福也莫過如此了,除了它們,他已無所希冀,無所企求。他迫使全體擦拭武器,清除防護油,準備戰鬥,大家受到他那衝大的鬥爭精神的感染,狂熱地擦拭槍膛和槍栓。
傍晚,一切都準備就緒:衝鋒槍、子彈匣和子彈帶被搬進了白天他曾經氣喘吁吁趴過的那個死衚衕裡,那時他曾傾聽過腳步聲,一度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夠死裡逃生。他把所有的男人都隨身帶走:除了武器彈藥,每個人還帶一壺斯蒂潘·瑪特維那維奇的井裡的水。婦女們留下來。
“我們還回來,”普魯日尼科夫說。
他說話很簡短也很兇,他們都默不吱聲地聽他指揮。有的懷著對他的尊敬,甘願赴湯蹈火,有的懷著對他的畏俱,有的懷著掩飾不住的不滿,但沒有誰敢於違抗。這個被飢餓和睡眠不足折磨得又瘦又黑、鬍子拉碴、身穿破洞累累、血漬斑斑的軍衣的中尉,模樣是十分可怕的。
只有一次准尉低聲干預道:“把什麼都收起來。只給他一片面包乾和一杯開水。”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天當富有憐憫心的赫里斯嘉大嬸把留待不時之需的一切食物都端到桌子上的時候,由於飢餓而喉頭痙攣的普魯日尼科夫,伸手向桌子跟前走去。他走到桌前,想把面前所有的吃食全都吞下去,把肚皮塞得滿滿的,以便抑制住那不止一次使他輾轉於地、咬住衣袖不致喊出聲來的痛苦痙攣。但是准尉抓住了他的兩手,擋住了桌子。
“統統拿走,雅諾夫娜。這樣不行,中尉同志。那您會死的。眼下需要先少來點。應當讓胃逐漸適應。”
普魯日尼科夫剋制住了自己。他痙攣地嚥下了一點東西。看到米拉那一雙盈滿了淚水的大眼睛,他想微笑一下,但是明白自己已經不會笑了,所以轉過了身去。
在準備向自己人那裡爬去的時候,夜幕剛剛降臨,他同初出茅廬、嚇得不敢出聲的戰士瓦西亞·沃爾科夫一起小心翼翼地從罅縫裡爬了出去。他在地上趴了好一陣子,傾聽遙遠的槍聲,捕捉腳步聲、談話聲和武器的磨擦聲。但是這裡萬籟俱寂。
“跟在我後面。彆著急:先聽一聽。”
他們爬遍了所有的彈坑,檢查了每一個鹿砦,摸了摸每一具屍體。不見薩里尼科夫。
“他還活著,”當他們回到自己人那裡時,普魯日尼科夫如釋重負他說道,“被抓了俘虜:他們是不會把我們的屍體埋起來的。”
他總感到自己有罪:不是理智上而是良心上感到負疚。他不是頭一天打仗,而且完全明白,戰爭有自己的規律、自己的道德,和平生活中被認為是不能允許的事情,在戰爭中常常會成為需要的。他知道自己無法拯救薩里尼科夫,知道自己為了那些派他這次來尋找彈藥的人們,而不是為了自己,應當而且必須去找一找他,就這樣他去了,但是普魯日尼科夫非常擔心看到薩里尼科夫的屍體。而若是德國人把他抓了俘虜,那就意味著幸運的、永遠也不氣餒的薩里尼科夫還有養好了傷、掙脫鐐銬、甚至逃跑出來的可能性。在這些無止息的戰鬥的日日夜夜裡,薩里尼科夫由一個面頰擦傷的嚇破了膽的小夥子成長為一個勇往直前、膽大心細、機智靈敏的戰士,想到這裡,普魯日尼科夫鬆了一口氣:“他還活著。”
他們向罅縫底下的那個通道里搬運了許多槍支彈藥:突圍應當在對敵人能夠形成突如其來的火力打擊的保障條件下進行。一次就把一切都運到自己人那裡去,是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