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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普魯日尼科夫嘆了口氣。

“這種喜事他們可沒見過!”謝米施內依突然把中尉拉向了自己,“不能把神聖的東西交給他們。寧肯死也別給。”

“我什麼都不明白。什麼神聖的東西?”

“時候一到我就會告訴你。而在這之前,你要象對待上帝一樣,聽我的活。你要相信,我不是以自己的名義這樣說。歇過來了吧?那就拿起衝鋒槍,到地面上去。上去,中尉!讓他們知道:要塞還活著。讓他們見到死人也害怕。讓他們的子孫後代永遠也別想闖進俄羅斯!”

普魯日尼科夫懷疑,准尉是否瀕臨失去理智的邊緣。一種按捺不住的暴怒愈來愈經常地迸發,因而他無情地驅趕普魯日尼科夫到地面上去。普魯日尼科夫沒有跟他爭辯:對他來說,除了對敵人的仇恨,一切都不存在了,但是,他的這種仇恨有別於謝米施內依的仇恨,它是冷靜的、理智的。

一九四二年元旦的這一天,他很是走運。不知是由於德國人新年狂飲而喪失了警惕,還是由於調來了一些新兵,他們還沒有學會對這死寂的要塞裡比比皆是的、黑洞洞的無底深淵怎樣戒備,他一下子撂倒了兩個,從一個很好的掩蔽處一槍結果一個。為了逃避敵人的追捕,他在地下室裡跑了很久,最終逃脫了,因為正值暴風雪天氣,他的足跡就連最有經驗的警犬也無法尋覓。

他把追逐的敵人引到離洞穴較遠的地方:差不多快到霍爾姆斯基大門處。在那裡德國人最終找不到他的蹤跡了,他們吶喊了一陣,亂竄了一陣,亂放了一陣槍,然後空手離去。而他卻在一個僻靜的壁龕裡躺到黃昏以後,才往自己的洞穴走去。他要向准尉彙報:又有兩個可以在閻王簿上籤到了。

他非常想使准尉高興高興,因為準尉近來實在力不能支了。他常常陷入昏迷狀態,常常由於不堪忍受的疼痛而叫喊起來,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渾身可怕地打寒顫,額頭上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只是憑藉無比的意志力,自己那漸趨僵硬的軀體才維持著生命的餘輝。

“看來,我活不到那一天了,”在通常的一次發病以後神志清醒時,他無限憂傷他說,“看來,需要你了。”

“需要我做什麼?”

“我快要死的時候再告訴你。怎麼,戰爭結束了嗎?”

“不象是。”

“那你為什麼還坐著?有子彈嗎?”

“有,”普魯日尼科夫一面說,一面站起來往這個暴風雪肆虐的元旦清晨走去。

而現在已是黃昏時刻,他急於去向這個奄奄一息的人報告好訊息,以使他高興。但他剛走到拐角裡面、還沒有到達洞孔的時候,就聽到了沉悶的呻吟聲。看來,謝米施內依是在聲嘶力竭地喊叫,就連厚厚的沙土也無法淹沒他的喊聲。

普魯日尼科夫急忙鑽進了洞孔,在一片漆黑裡他摸到了最後一截蠟燭,點燃了起來。他沒有呼喚謝米施內依,他知道這意味著完了,意味著在他的人生中又一個親人正在離去。他拿起一塊破布,擦去了准尉額頭上的汗珠,呆呆地站在他身旁。德國人能否聽到這些喊聲,對他來說已無所謂了。他已經疲倦了——不論是送別,不論是戰鬥,不論是生活。

喊聲驟然而止,突然沉寂了,謝米施內依自己安靜了下來。普魯日尼科夫想,這下子——完了。然而准尉睜開了眼睛:“我叫喊過嗎?”

“是的。”

“為什麼不把我喚醒?”普魯日尼科夫沒有吱聲,謝米施內依嘆了口氣說,“懂了,是不忍心嗎?可你有這種權利嗎?當敵人的皮靴踩到了我們母親身上的時候,我們還考慮什麼不忍心呢……”

謝米施內依說話很困難,呼吸急促,吐字已不清楚。死神已漸漸向他逼近,他的兩手已不能動彈,只有兩個眼珠還在滾動。

“我們問心無愧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沒有吝借自己。直到最後也是如此,直到最後。不能允許自己在死神來臨之前殺死自己。只能如此。只能如此,戰士。以死還死。只能如此。”

“已沒有力量了,謝米施內依,”普魯日尼科夫輕聲說,“再也沒有力量了。”

“沒有力量了?馬上就會有的。我馬上就給你力量。解開我的衣服,敞開我的胸口。解開棉襖、軍衣——統統解開。解開了嗎?把手伸進去。怎麼樣?感覺到力量了嗎?感到了嗎?”

普魯日尼科夫解開了准尉的棉祆和軍衣,怯生生地、懵裡懵懂地把手伸進了准尉的懷裡。他那粗糙的、凍僵了的手指立即觸控到冰冷的、光滑的、摸上去質地厚實的綢子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