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幽暗的燭光下,他的眼睛奇異地閃爍著。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指揮你?”
“因為你是這一地段的領導,”普魯日尼科夫冷冷地一笑。
“我有這種權利,”謝米施內依輕輕地但很有份量他說道,“我有權派遣您去作生死存亡的鬥爭。去吧。”
於是他吹滅了蠟燭。
這一次他未能執行准尉的命令:德國人離得很遠,而沒有把握他不願意隨便放槍。他的視力已明顯減退,他知道,要瞄遠處的人影已無法打中目標。唯一的希望是,等有偶然的機會面對面地碰上敵人。
然而,在環形兵營的這塊地方他一直沒能碰上任何敵人。一些德國人鎮守在另一個地段上,在他們後面,許多朦隴的人影依稀可辨。他想,這是些婦女,是米拉同她們一起離開過要塞的那些人,於是他決定偷偷地向她們靠近。也許能找到機會跟某人打打招呼,或者跟某人談上幾句話,瞭解一下米拉的情況,再讓她轉告米拉——他活著並且健康。
他跑進鄰近的廢墟,穿到了對面,再往前便是一片開闊,地帶,白天他不想在雪地上冒險穿越它。他本想返回去,但突然發現一個被瓦礫掩蓋著的、通在地下的梯級,他決定下去一趟。不管怎麼說,從環形兵營直到這裡的廢墟,他留下了足跡,為了防備萬一,應當考慮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
他艱辛地順著被磚頭堵塞的梯級一步一步往下走,好不容易擠到了地下室的通道上。這兒也遍地是從坍塌的拱頂上掉落下來的磚頭,他不得不彎著腰走,不久便完全被堵塞物擋住了,不得已又轉過身來往回走,在德國人尚未發現他的足跡之前,他要趕緊爬上去。地下幾乎一片漆黑,他一面摸著牆壁一面試探著走,突然他的手摸了個空:往右有個通道。他鑽了進去,往前走了幾步,拐過牆角以後,發現一個乾燥的掩蔽室:亮光透過上面的一道窄縫射了進來。他向四周環視了一下:掩蔽室裡空空如也,只是在射擊孔正對面的牆根下有一具穿著破爛不堪的軍衣的乾屍躺在軍大衣上。
他蹲了下來,仔細瞧瞧這個人的遺骸。頭骨上還保留著頭髮,濃密的黑鬚緊緊貼在半腐爛了的軍衣上。透過撕破了的領口,他看到了緊緊纏在胸口上的破布,於是他明白了,這位戰士是由於受傷而死在這裡,是望著射擊孔那狹小框框裡的一方灰色的天空而死去的。他儘量不觸及遺骸,在它周圍摸了摸,看有沒有手槍或者子彈,但他什麼也沒找到。顯而易見,這個人死的時候,尚有人需要他的子彈。
他打算站起身來離開它,然而他看到遺骸底下有一件軍大衣。這件大衣倒還不錯,可以為活著的人服務:謝米施內依准尉在洞穴裡凍得發抖,再說普魯日尼科夫本人也只蓋著一件呢子軍衣睡覺,凍得縮作一團。他猶豫了片刻,決不定是否去碰遺骸,但是軍大衣畢竟還是軍大衣,死者並不需要它。
“請原諒,老兄。”
他扯住衣襟,稍稍撩起來,然後輕輕從戰士遺骸底下抽出大衣。
他抖了抖大衣,企圖把滲進去的屍體氣味抖落掉。當他把它伸展開來的時候,發現了早已乾涸了的褐色血斑。他想放下軍大衣,再一次瞧了瞧褐色的斑塊,兩手垂了下來,眼睛緩緩地環視了一下掩蔽窒。他暮地認出了它,也認出了這件軍大衣,認出了躺在角落裡的這具屍體和這一絡黑鬚。他聲音顫抖他說道:“你好,沃洛吉卡。”
他站了一會兒,接著把大衣慎重地蒙在沃洛吉卡·傑尼什克的遺骸上,周圍用磚頭壓上,然後走出了掩蔽室。
“死者是不會感到寒冷的,”當普魯日尼科夫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謝米施內依的時候,對方說道,“死者不會感到寒冷,中尉。”
他自己在所有的軍大衣和呢子軍衣底下冷得直哆嗦,令人不解的是,他究竟同意普魯日尼科夫的做法呢還是不同意。他對待死,十分平靜,談到自己時,總是說他不是在漸漸凍僵,而是在漸漸死亡。
“死神在把我一塊一塊地奪走,柯里亞。它是個冰冷的東西,你用軍大衣也無法使它暖和過來。”
他的兩條腿一天比一天僵硬。他已經不能爬了,坐著都很吃力,但是做操卻仍在繼續,頑強而又熱衷。他不想屈服,為爭奪自己軀體的每一毫米他都同死神搏鬥。
“一旦我呻吟,你就把我叫醒。叫不醒我,你儘管把我槍斃。”
“你這是怎麼啦,准尉?”
“因為我即使是死了也沒有權利落到德國人手裡。否則他們會喜出望外的。”
“這種喜事他們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