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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部分

但正因如此,它表現了小說創作對於人的真實平常的生活狀態的深入關注與考察,從而成為我國古代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小說,或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說的“世情書”。

凡是優秀的小說,都必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取得一定成就。但儘管如此,傳奇性的小說放在首位的還是故事情節,即使以前小說中最以寫人物擅長的《水滸傳》,也首先是以故事情節吸引人,很少能看到僅僅為了顯示人物性格而對情節發展並無多大意義的事件。而在《金瓶梅詞話》中,則明顯地出現了故事情節的淡化。它所描繪的大量的生活瑣事,對於情節的發展並無意義,卻能充分地展示人物的性格。如第八回潘金蓮因等西門慶不來,便拿迎兒出氣,打了她幾十馬鞭不夠,又在她臉上掐了兩道血口子才罷休,這和以後的故事發展毫無關係,卻有力地揭示了潘金蓮那種帶有虐待狂傾向的殘忍性格。此外如五十四回寫西門慶與應伯爵等遊郊園,五十七回寫道長募緣、西門慶施銀等等,此類“閒筆”甚多。

可以說,《金瓶梅詞話》與以前的小說相比,已經把重心從故事情節轉移到人物形象上來,這是一個重要的進步。

過去從民間“說話”中發展起來的通俗小說,為了使文化水平不高的聽眾、讀者容易把握人物,其人物性格一般是單純而鮮明的,壞人一切都壞,好人縱有缺點(如《水滸傳》中李逵、魯智深那樣),也無損於其基本的品質。但這樣的人物雖然容易被接受,相對於複雜的實際生活來說卻是簡單化了。《金瓶梅詞話》寫人物,就不再是這樣簡單的處理。

前面我們說到,這部小說中幾乎不存在通常意義上的“正面人物”,但同樣這部小說中也幾乎不存在通常意義上的“反面人物”。如小說中寫李瓶兒,既有潑辣、兇狠,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顧一切的一面,但在更多的場合下,她表現出善良、懦弱和富於同情心一面,她的性格是極為豐富的。又如奴才來旺的妻子宋惠蓮,是一個俏麗、輕浮、淺薄的女人,她勾搭上了西門慶,便得意忘形,一心想擺脫丈夫,在西門慶家爬上個小老婆的位子。但當來旺被西門慶陷害時,她卻悲憤異常,“千也說一夜夫妻百夜恩,萬也說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意”,念著他們在貧賤生活中所建立起來的真誠感情。她痛罵西門慶:“你原來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人活埋慣了。害死人,還看出殯的!”西門慶百般勸誘,她再也不肯就範,最後終於自殺(第二十六回)。她確實是貪圖錢財和虛榮、品格卑賤的人,但在這後面,卻又儲存著某種人性中的高貴的東西。

這樣的人物形象,是過去的小說中所沒有的。就是西門慶,固然是個惡人,但他的“惡”也不是以簡單的符號化的形式表現出來。他的慷慨豪爽、“救人貧難”,多少表現出市民階層所重視的品德。他對婦女從來就是貪得無厭地佔有和玩弄,但當李瓶兒病死時,他也確實表現了真誠的悲痛。小說對這一事件的描寫十分細緻。一方面,西門慶不顧潘道士提出的“恐禍將及身”的警告,堅持要守在垂危的李瓶兒的身旁,當她死後,不顧一切地抱著她的屍體哭叫:“寧可教我西門慶死了罷,我也不久活於世了,平白活著做什麼!”另一方面,作者又借西門慶心腹玳安之口指出:“為甚俺爹心裡疼?不是疼人,是疼錢。”但這裡並不是說西門慶的感情是虛假的,而是說這種感情與李瓶兒嫁他時帶來了大量的錢財有極大關係,貪財是他的感情的重要基礎。而這種真誠的一時衝動的感情,卻又不能改變西門慶好色的無恥本性,小說接著又寫他為李瓶兒伴靈還不到“三夜兩夜”,就在靈床的對面姦汙了奶子如意兒(第六十二至六十五回)。西門慶的形象就是在這樣豐富的性格層次中塑出來的,所以能夠給人以活生生的感覺。

而且,《金瓶梅詞話》描寫人物性格,不是把它當作一種單純的個人天性來看待,而是同人物的生存環境、生活經歷聯絡起來。譬如潘金蓮,可以說是小說中最富於邪惡品格的女人,同西門慶真可謂天生一對。但仔細讀小說,我們就會發現,她的邪惡是在她的悲慘的命運中滋長起來的。潘金蓮出生在一個窮裁縫的家庭,九歲就被賣到王招宣府中學彈唱,學得“做張做勢,喬模喬樣”;後來又被轉賣給張大戶,年方十八就被那老頭兒收用了;再後來她又被迫嫁給“人物猥獧”的武大。她美貌出眾,聰明伶俐,卻從來沒有機會在正常的環境中爭取自己做人的權利。來到西門慶家中,她既不像吳月娘那樣有一個尊貴的主婦身份,也不像李瓶兒、孟玉樓那樣有錢,可以買得他人的歡心,但她又不甘於被人輕視,便只能憑藉自己的美貌與機靈,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