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之所。他出生粵西,可住桂林;壯遊皖南,可住宣州;住持過長幹裡一枝寺,可住南京。但是,他選中了揚州。不但看中了住地,還看中了墓地。他定居揚州的時間始於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一住就是十餘年。直到他進入他為自己畫好墓門的那片穴地。
石濤定居揚州,一方面因為揚州是當日交通樞紐,商業日漸繁榮,富商熱衷於藏畫者日益增多,因而書畫市場十分活躍。這種活躍,還不同於北京、南京那樣一些政治中心,這裡的藝術觀念比較開放,正統畫派在這裡的力量相對地說比較薄弱。“閒寫青山賣”,和尚的畫在這片土地上有大批的買主,這樣也就有了衣食之源。又一方面,還因為揚州有一大批石濤的朋友,其中比較要好的兩位,一個是舊交卓子任,一個是新交吳園茨。這樣,晚年的石濤可以得到朋友的照應。
卓子任當日在收集明遺民詩,經常出入北湖一帶。吳園茨嫌市區喧鬧,已從南城粉妝巷遷居到黃子湖的湖濱。這樣,石濤得便訪友並暢遊北湖,在他的一生中留下難忘的印象。所謂北湖,是揚州北郊的黃子湖、赤岸湖、新城湖、白茆湖、朱家湖的統稱,再往北去,便是煙波浩渺的珠湖了。北湖一帶,“一畝秋收谷數鍾,裡湖水與外湖通”,水在路邊,路在水中。湖裡的路也常變化,“朱家湖水路漫漫,忽較春時十倍寬”,到了夏天,路也變成了湖。石濤走在湖畔的太平圩上,只覺得水霧濛濛,水天一色,堤樹岡巒,若隱若現。後人曾經把這一帶的風光與石濤的畫連在一起,說是“太平圩似石濤圖,楊柳沿堤一萬株”。早年石濤的藝術靈感得益於黃山,晚年石濤的畫得益於揚州的湖光水色,這樣的說法不是沒有依據的。⑤進了吳園茨的湖西山莊,迎面就看到吳梅村的一副對聯:“官如殘夢短,客比亂山多。”地點雖隱僻,但往來文士甚多,北湖一帶,多的是明末隱居移民。其中有“竹西十佚”,有學問人品俱佳的王玉藻父子。在朋友的陪同下,石濤暢遊北湖。有時湖西極靜,“採菱舟過湖風暖,時見波心白獺眠”;有時村景如畫:“榴花紅斷竹籬房,早稻青青豆筴黃”;有時觀漁人自得其樂:“黃珏橋頭夕照微,漁翁收網捩船歸。到門笑向妻孥說,雪白鰱魚尺半肥。”石濤只覺得處處都有畫意,都有禪機。
然而,石濤已碰過許多釘子。王玉藻明末進士,在湖中躬耕,任何人見他,他都是仰首不答;他的兒子王方魏學問淵博,但是一輩子不入郡城,不授徒,不遊,不與別人酒食往來。還有位張元拱,自比魯仲連,國變後不見外人。和尚拜望他,他連夜乘舟到湖中去了。和尚總以為自己的性情夠怪的了,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麼多怪人。於是,北湖的湖水使他聯想到一個字:滌。從此,他又多了一個別號:大滌子。
六、河下的巨畫
和尚在城西找了一塊地皮,請人砌大滌草堂。草堂還未動工,城東的朋友便來請和尚到河下去,那邊有處幽靜的大樹堂,就請和尚在大樹堂作畫、寫字、做詩、治印。石濤的書畫有署款“於大樹堂”“大樹下”“於河下”的,就創作在這一段時間。出面邀請的是朋友,背後出銀子的是鹽商。當時的揚州是蘇、皖、贛、湘、鄂、豫六省官民食鹽的集散地,各省的商人云集揚州。運河北來繞城向瓜洲流去,城裡東南沿河一帶的地方便叫河下,商人們大都聚集在河下,忙著遊宴、貿易。商人中也不乏風雅之士,許多人也與和尚交上了朋友。
當日石濤的名氣很大,南北畫壇側目。特別是他的《畫譜》在畫界傳抄,引起大譁。⑥據說,宮廷畫苑曾經請過幾位很有學問計程車人,到大樹堂來和石濤談禪論畫,都一一被石濤說得啞口無語。後來,他們要極有學問的師兄來詰難石濤。師兄說:“讀上人《山川》之章,說山川脫胎於上人,上人脫胎于山川,不知何解?”石濤說:“便是我從山川得其畫,山川從我畫中出。”那師兄狡黠地笑了,他指指壁上一幅石濤的畫稿,又指指門外一大塊亂石說:“請問上人,山川能從這畫面裡出來麼?”那亂石是鹽商運鹽返程時,為了壓船,從長江沿岸各省運回的。石濤沉吟片刻,說:“能!”
沒有多時,在石濤的指點下,建造了一座“萬石園”。《揚州畫舫錄》的作者李鬥曾親見過萬石園。這園子過山有屋,入門見山,使人有誤入深山之感。石頭的堆砌又極精巧之能事,大小石洞數百。過山以後,有樾香樓、臨漪欄、援松閣、梅舫諸多勝蹟。因為用石逾萬,故名“萬石園”。可惜的是,這座園子今天已不復存在了。
詰難的師兄傻了,他便請出年逾古稀的師父。師父翻翻畫譜,問石濤:“上人在《一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