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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彼等俱知寶玉定婚,竟不餘告,則今日勸慰之言,不過一偽字耳。(黛玉心中不忘夢境。)寶玉每自學中歸,亦必視餘一次,雙眉愁鎖,似亦劇憐餘。然既憐餘,胡又撇餘別娶。有時餘亦欲將餘盡事,質之於彼,又恐於事無濟,反添其煩惱。一杯苦茗,只有咽之喉中耳。

如是者半月,餘病已深,餘心已碎,餘聲已嘶,餘淚已竭。直覺天地皆愁,萬物俱死,一縷痴魂,飄飄然時欲破頂而出。凡人蓄志自戕,至其欲死時,亦無大苦。餘此時惟一念及雙親俱逝,隻身在此,一旦物化,不無痛心。早知如此,真不如爾年殉餘父而死,到落得長眠地下,一事不知,縱有洪水,又何預於我哉!邇來餘食愈減,匪惟不食,即一滴白水,亦不能突喉關而入。嗚呼!餘至此即欲不死,又焉可得!然而餘竟不死。

一日,餘方在昏惘中,侍書忽至,與雪雁喁喁私語。餘此時萬念俱灰,亦不審所語為何,及至中間,忽有一語觸餘心坎,使餘不得不凝神而聽。其語為何?又為寶玉姻事也。其時,雪雁與侍書已至餘床前,彼等意餘已不省人事,更無所用其避諱。雪雁則曰:“汝前日言寶玉姻事,果確否?”侍書應曰:“焉得不確。”雪雁曰:“然則已經放定矣。”侍書曰:“是則未也。我前此本聞諸小紅,及後向二奶奶處探聽,始知此事不能得老太太同意,不能成為事實矣。”餘聞此,餘神忽清,乃知前日之事,不過風影之談,餘之傷心自戕,殊為錯誤。於是澄心更聽,又聞侍書曰:“據吾所聞,寶玉姻事,老太太心中早有一人,其人非遠,即在園中。”雪雁曰:“何至今尚未放定?”侍書曰:“或者尚早。且聞老太大意,必欲因親作親,至其人為誰,我亦不知也。”(寥寥數語,黛玉又得以稍延旦夕,然終至齎恨以歿,倒不如此日竟死之為愈也。)噫!餘聞至此,餘之心胸頓開,大似風停雲散,忽睹藍蔚之天,耳中頻頻起為繁響,此響聲中,又似含有至美之音樂。嗟乎!餘之病,為寶玉姻事也。餘之求死,亦為寶玉姻事也。今寶玉姻事既無成功之望,餘又何用病,又何必死。且老太太意,欲於大觀園中因親作親,此大觀園中,為賈府親戚者,僅餘一人而已。然則因親作親,捨我其誰?噫!山窮水盡,餘已覓得生路矣。吾固知老太太憐餘,決不使餘飄零失所。自今以往,尤當慎重攝生,以期起此沉痾,一年半載後,當不難珠聯璧合,鸞鳳雙成。餘思及此,餘心頓慰。

凡人因一事致病,忽一旦其事得圓滿之解決,其病之愈,未有不速者。餘自聞侍書語後,餘之身心,頓返於快樂之途,大似一片平陽,毫無隱蔽,曩之不能飲不能食者,今竟能張口進餐矣。賈府諸人,均笑餘病之易而愈之奇,其來也如狂風驟雨,其去也如風掃殘葉。實則餘澄心自思,亦不禁暗笑,大抵病生於心,心安則病自去矣。數日後,餘竟能下榻而步,推窗外望,雖萬木枯頹,而在餘視之,皆欣然有向榮之意。可知境物之悲歡,亦生於心境,苟其心而滿貯快樂,則又何往而非快樂之域。第餘心中所貯快樂,其為時之久暫,尚不可知。此又餘所最用為耿耿者也。(實則黛玉尚在夢中,空為歡樂,大是可憐。)

餘病癒後,寶釵聞亦染疾,餘因其家近與賈府隔絕,故未往視,今日晤薛姨媽於外祖母處,始悉近已略愈。園林寂寞,疾病牽連,殊令人不勝今昔之感也。回園時,適遇寶玉,因延至室中。寶玉曰:“妹妹頃自何來?”餘曰:“老太太處也。汝亦曾見薛姨媽否?”寶玉曰:“今日曾一見之,不識何故,薛姨媽近日視餘,乃忽疏遠,我與詢寶姐姐病象,彼不過一笑應之。豈以寶姐姐病時,我未往看視,因而見惱耶?”餘笑曰:“或者然也。”寶玉曰:“老太太既未命我去,太太亦未命我去,我如何敢去!”餘曰:“彼安知此。”寶玉曰:“寶姐姐為人,向來體諒我,何於此事,乃獨不然?”餘聞語,不禁一笑曰:“汝誤矣,寶姐姐家運多艱,事又繁瑣,今日一病至此,汝竟視若無事,即欲體諒,亦且不能矣。”寶玉曰:“如汝言,寶姐姐以後殆不與我好矣。”餘冷然曰:“彼與汝好否,我焉能知,我不過據理評論已耳。”寶玉聞言,忽瞪其雙眼,呆然向餘而視,餘驟憶及病時景象,面乃一赬,俯首添香,不更與語。半晌,寶玉忽頓足曰:“人生何用!天地間無我,較乾淨矣。”餘曰:“原是有我,乃始有人。既有人,便有無數煩惱,而恐怖顛倒夢想,亦隨之而生。我適所言,戲言耳。(見得到,看不破,是黛玉致死之根,究非善知識者。寶玉固誤,黛玉尤誤矣!)汝試思,薛家人命官司,連續而至,薛姨媽安有心情與汝酬應,汝不能體諒人,反疑到寶姐姐身上,殆汝自誤矣。”寶玉鼓掌曰:“妹妹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