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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上釘有鈕釦的私人馬車伕,頭戴飾絲絛制帽的看門人,頭髮鬈曲、身系圍裙的侍女。特別顯眼的是那些後腦勺剃得光光的出租馬車伕,他們伸開手腳懶洋洋地靠在輕便馬車上,鄙夷而好色地打量著過往行人。聶赫留朵夫看出這些人都是鄉下人,他們喪失了土地,因此被迫進城。這些鄉下人中間,有的善於利用城市條件,過起上等人的生活來,並且揚揚自得。但有的在城裡過的生活比鄉下還不如,因此也就更加可憐。聶赫留朵夫覺得那些在地下室視窗乾活的鞋匠,就是這種可憐人;還有那些洗衣女工也是挺可憐的,她們身體乾瘦,臉色蒼白,披頭散髮,露出瘦胳膊,在敞開的窗前熨衣服,而從窗子裡不斷冒出帶肥皂味的蒸汽。聶赫留朵夫遇見的兩個油漆工也同樣可憐,他們繫著圍裙,赤腳套看破鞋,從頭到腳都沾滿油漆。他們把袖子捲到胳膊肘以上,露出曬得黑黑的筋脈畢露的胳膊,手裡提著油漆桶,不住地相互對罵。他們的臉色顯得疲勞而憤怒。運貨馬車伕,一身灰土,臉色烏黑,坐在大板車上搖搖晃晃,也是同樣的臉色。那些衣服襤褸、面孔浮腫,帶著孩子站在街角要飯的男女,也是這樣的臉色。聶赫留朵夫乘車經過小飯店,從窗子裡望見裡面的人也是這樣的臉色。那兒,在幾張擺滿酒瓶和茶具的骯髒桌子之間,穿白衣服的堂倌正搖晃著身子,來回穿梭,桌子周圍坐著些滿頭大汗、臉色通紅而神情呆滯的人,嘴裡又嚷又唱。有一個人坐在視窗,皺起眉頭,努出嘴唇,眼睛呆呆地瞪著前方,彷彿在拚命回想什麼事。

“他們聚集在這兒幹什麼呀?”聶赫留朵夫想,不由自主地吸著由寒風送來的灰塵和空氣中新鮮油漆的刺鼻味兒。

在一條街上,一隊運載鐵器的貨車在坎坷不平的路上發出可怕的隆隆聲,追上了他,震得他腦袋和耳朵作痛。他加緊步子,想趕到貨車前頭去。在這鐵器的隆隆聲中,他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停住腳步,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輛輕便馬車,車上坐著一個軍官,容光煥發,膚色滋潤,留著兩端翹起的八字鬍子,鬍子上塗過油。他熱情地向聶赫留朵夫招招手,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聶赫留朵夫是你嗎?”

聶赫留朵夫起初感到很高興。

“啊申包克”他快活地說,但他立刻明白,根本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這就是當年到聶赫留朵夫姑媽家去過的申包克。聶赫留朵夫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過聽說他儘管一身是債,從步兵團調到了騎兵隊,卻不知憑什麼法術始終待在有錢人圈子裡。

他那志得意滿的神氣證明了這一點。

“啊,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眼下在城裡一個熟人也沒有。哎,老兄,你可見老了,”申包克跳下馬車,挺挺胸說。“我是從你走路的樣子認出你來的。喂,咱們一起吃飯去,怎麼樣?你們這兒哪家館子好些?”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奉陪,”聶赫留朵夫回答,一心想盡快擺脫這個朋友而又不至於得罪他。“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他問。

“有事啊,老兄。有關監護的事。我現在當上監護人了。在管理薩瑪諾夫的產業。說實在的,他是個財主。他得了腦軟化症。可他有五萬四千俄畝土地呢”他神氣活現地說,彷彿他自己擁有這麼多土地。“他那份產業糟蹋得厲害。土地全都租給了農民。可是他們一個錢也不交,欠款就達八萬多盧布。我去了一年就改變局面,讓東家增加收入百分之七十。你說怎麼樣?”他得意揚揚地說。

聶赫留朵夫想起,他聽人說過,申包克因為蕩光了家產,還欠下一屁股債,這才透過特殊關係,當上一個揮霍成性的老財主的產業監護人。現在他就靠這種監護工作過活。

“怎樣才能擺脫他而又不至於得罪他?”聶赫留朵夫一面想,一面瞧著他那張容光煥發、鬍子抹油的胖臉,聽著他親切地談論哪家飯館的菜好,吹噓他搞監護工作的本領。

“嗯,咱們究竟到哪兒去吃飯呢?”

“我可沒工夫,”聶赫留朵夫瞧瞧表說。

“那麼還有一件事。今天晚上賽馬。你去不去?”

“不,我不去。”

“去吧我自己現在沒有馬。但我總是賭格里沙的馬。你記得嗎?他養著幾匹好馬。你就去吧,咱們一塊兒吃晚飯去。”

“晚飯我也不能吃,”聶赫留朵夫微笑著說。

“嘿,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現在上哪兒去?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去找個律師。他住在這兒,拐個彎就到,”聶赫留朵夫說。

“噢,對了,你在監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