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二發火燒時,楊氏剛正睡著,忽夢中聽得有人,連叫“火發”。慌忙披衣起來,那火已燒在面前,心下慌得沒主意,只是叫天。忽見那晚送米來的老者,從火裡鑽進來道:“大娘子,我來救你出去。”把楊氏駝在背上,從火裡緩緩走了出去。直駝了一段路,才放下道:“大娘子,這火是怎樣起的?皆因前日我送你米,你哥哥疑你做甚醜事,故夫妻設計要燒死你。不料天理昭彰,你倒不死,他的房子卻盡燒了,又燒死了個把人哩。”楊氏道:“原來如此!蒙你老救我,真是重生父母!但如今到那裡去安身?”老者道:“先到我家再處。”遂領著楊氏走到家裡,推開大門,安頓一去處,與楊氏道:“大娘子坐住,等我進去點光來。”那老者進去。楊氏坐了一會,一個瞌睡竟睡著了。
天明醒來看時,原來不是人家,是個土地廟,那妝塑的土地,正與夜來救他的一般。楊氏醒悟道:“原來公公救我,料我日後還有些好處,不然屢屢救我則甚?”便起來拜謝土地,剛剛拜完,忽見一夥人,拿香燭進來。內中一個,叫做張小峰,常與裴勝相好的,見了楊氏,駭問道:“大娘子,怎麼獨自坐在廟裡?”楊氏一頭哭,便把丈夫不成器,出了門,及哥嫂逼嫁、放火燒我、感得土地救出的話,一一告訴。眾人道:“你哥家事頗好,休說你一個,就是三五個妹子,也供得起,怎下這毒手。”內中一個是後來的,住在楊二後門,也說道:“千算萬算,天只一算。昨夜火起時,四鄰俱看見,有人站在半空,把幾面紅旗,遮好四邊房子,單燒楊二一家。天明找尋妻子,已燒得黑炭樣了,還在那裡哭老婆哩。”眾人聽了都伸舌頭道:“真是虛空有神明。”張小峰又問楊氏道:“裴勝哥出去幾時了?”楊氏道:“將有年半。前日聞得哥哥說,已死了,不知是真是假?”張小峰笑道:“活活一個人在,怎麼說死?”楊氏道:“莫非官人知些資訊麼?”張小峰道:“現在揚州鈔關上,幫個公子的閒,終日騎馬出入,好不闊綽哩!”楊氏道:“幾時見他?”小峰道:“今年春頭。”楊氏道:“我要去,可尋得著麼!”小峰道:“一到揚川,就可見面。”楊氏道:“這裡到揚州多少路?”小峰道:“有二三百里,還要過揚子江哩!”楊氏泣道:“這等我永世不得見了!不如尋個自盡罷。”小峰道:“不要忙,做找不著,加些盤費上去。我家媳婦,也是揚州人,明日要回孃家去。你搭了他船同去,豈不省便?”眾人道:“妙極!”遂登時叫了轎來,抬楊氏到張小峰家去。楊氏拜謝眾人,囑道:“列位,奴家若尋得丈夫回來,再謝。但今日之事,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眾人應允散了。
楊氏到了張家,次日便同他媳婦上船。張小峰趕來,拿一封書交給楊氏道:“見了裴兄,將此書交他。”楊氏拜謝開船。不多二三日,到了揚州,楊氏就借小峰媳婦家權住。那家知他貧窮守節,不勝哀憐,好好看待,逐日著人領她滿街去撞,偏生不遇。一日走到個小巷,見一個,手拿酒,託著幾盤點心,身上穿的襤褸,忙忙走進一個人家去。楊氏仔細看時,正是丈夫裴勝。原來裴勝跟個公子幫閒,好不興頭。但他雖落魄,舊家氣骨猶存。那公子常倚勢,欺凌平人,裴勝背地與同輩,說他短處,被公子聽見,趕了出來。故此仍舊在賭場中奔走,博幾個飛頭錢過日子。那裴勝心下雖忙,眼卻也清,一路進去,心裡想道:“奇怪!巷頭那個婦人,好像我妻一樣。”放下點心,忙走出來,恰正撞著,便大叫道:“我的娘,千山萬水,那個同你到此?”楊氏哭道:“人人說你發跡了,怎又是這個模樣?”裴勝道:“那個對你說?”楊氏把小峰的書與他看。見上面寫道:
自從鈔關敘別,倏爾又半矣。想仁兄吉人天相,得意境界,
欣慕欣慕。茲為尊閫夫人,在令岳家苦守。令岳去世,日遭
兄嫂陰害,幾陷死地,幸神佑得全。某所目擊,不忍坐視,
特就便船送歸。教下望乞欣留,不勝幸甚。
通家弟張巒拜啟
方正看完,只見裡邊走個人來問道:“這內眷是兄什麼人?”裴勝道:“這是賤內,特來尋我。”那人道:“既是尊眷,怎不裡面去坐?”楊氏便走入去看時,心如刀割,淚如雨下。原來裴勝在那家耳房安身,只一張床,一張破桌。裴勝等他停了淚,問道:“到底怎的,說與我聽。”楊氏將前後一一說了。裴勝怒道:“我遲日發跡,定擺佈他。”那陪楊氏的小,也回了。是夜裴勝夫婦,少不得苦中作樂一番,然後睡了。
且說裴勝睡著,夢見個白鬚老者,叫道:“裴勝,我救你妻子來,與你發跡,何不將妻再賭一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