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眼睛這樣地望人。我不敢正視這雙眼,更不敢馬上躲開這雙眼,有點慌慌地手足失措。總理的聲音低沉緩慢,因而更顯出分量沉重:“你花了多少錢?”
“房子太舊,潮溼,夜裡你辦公……”
“問你花了多少錢!”
“不知道……不多。”
“你還想花多少?”
“有些東西是倉庫裡存貨,積壓也是積壓,放著也是放著……”
“你也是老同志了,啊,我是怎麼交待你的?為什麼搞這麼鋪張!國家還很窮,誰叫你添置這些東西!”總理抿了抿嘴唇,猛然提高聲音:“你說!是你的主意還是小超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我趕緊攬過責任。
“她知道不知道?”
“她也不在,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能“出賣”鄧大姐或其他任何同志,。最好的選擇就是獨自承招全部責任。“你腿不好,年齡大了……”
“胡鬧臺!這是不允許的!”總理氣憤時愛講的三句口頭語,這次一口氣說了兩句,看來氣得不輕。“你要作檢查!”
“你在外,我想,有些事情和想法汀長途一下子也說不清,我就擅自作主了……”
“不要你解釋,這個錯誤是明擺著的!”總理作個嚴厲的手勢,我馬上閉了嘴。一著慌怎麼忘了呢?總理發脾氣時是不能辯解的,越辯越惹他生氣。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個勁地檢查錯誤。
“總理,是我考慮不當,是我錯了。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國家還窮,人民生活還不富餘……您先進屋休息吧,我回頭再寫出詳細的檢討,從思想深處挖根源……”
“我回屋,接受你的既成事實?”總理氣憤地將手用力一擺,表示斷不能接受,嚴厲地說:“你算算花了多少錢,我自己賠!”
“您,您賠不起。”我小聲喃喃。總理和大姐的錢是由我掌握,他們的全部存款不滿二千元。“這房子,終歸還是公家的……”
周恩來剜我一眼,伸手指向房間裡,掃來掃去地大聲下令:“把那些東西統統撤走,否則我不進!”
總理看來是氣壞了。他沒象以往那樣發過脾氣後再講幾句柔和的話來緩解一下氣氛。這一次他發過火,回身就走。我是無法出面勸了,其他工作人員迫上去勸,遠遠地只聽他邊走急步邊大聲說:“我不進。,那不是我的家!”
事情鬧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西花廳名聲在外,總理不回家還叫什麼西花廳?釣魚臺5號樓是總理辦公和接待外賓的一個地方,他就臨時住進了那裡。我連連寫檢查,無法使總理消氣。我急,鄧大姐急,同志們都著急。便想起一個人,紛紛去找陳毅同志。陳老總與總理私交緊密,友誼深厚,又會講話,反應機敏又能來點幽默,半認真半玩笑地去說幾句,一定能勸總理消消氣,面對現實,承認現實,回到西花廳來。
“啥子了不起的事嘛,我看也只是修了該修的地方嘛。”陳毅‘看過房子,一句話說得大家放寬了心。他還拍拍垂頭喪氣的我;鼓勵說:“何秘書,不過分,你關心總理做得對,沒有什麼鋪張浪費。”
我嘴上不敢多言,心裡真想喊陳老總萬歲。
陳毅元帥信心十足去說服周恩來,我們也信心十足等周恩來回家。周恩來剛去天津視察回來,仍臨時住在釣魚臺。陳老總去了,沒把總理勸回家,反而被總理拉著帶到了國務院辦公會議上。
那時,每星期開一次國務院辦公會議,周思來在會議上做了嚴肅的自我批評。他甚至聯絡“大蓋樓堂館所”的問題,說他親自制止了一些樓堂館所的建設,嚴令下馬,沒想到自己家裡卻發生了這種事,他很難過,說要求別人的事自己沒做到。
不僅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講,平常的彙報會、生活會、計劃工作會議,大會小會逢會就講,就作檢討。幾乎國務院的幹部全知道總理“犯錯誤”了,都聽到了他的自我批評。那些日子我好難熬喲,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
當我再次在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聽到周思來就這個問題的反覆檢討時,我忽然有所理解了。
“家裡花了那麼多錢替我修房子,我在這種會議上再次作檢討。有沒有這個必要?我看是有的。我最擔心最不安的是,我的房子修了,帶了頭了,這是個很壞的頭;那麼,副總理、部長副部長的房子修不修?如果有人要學我的樣子也去修,我要不要批評,要不要制止?我感覺很不安……”
這話終於使副總理及部長、副部長們都震動了,都以為我們把西花廳修成什麼不得了的宮殿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