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那名武士緩緩放下手。
“把斗笠摘掉,這可是在御堂本尊大佛前面。”
“不摘就會失禮嗎?”
“不,不僅如此。”家司慌忙擺了擺手,“這裡與世無爭,塵世的恩怨不會波及於此。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摘下斗笠,放心涼快涼快。”
“哦。”
武士輕輕點了點頭,解開斗笠的帶子。那家司淡淡地看著他。
斗笠被揭開,露出一張已經剪掉額髮的武士面目,家司驚叫道:“這……您……莫非是水野藤九郎,信近公子?”
武士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經常有人將在下誤認成藤九郎,藤九郎到底是何許人也?”
家司盤著花白的頭髮。從他結實的肩膀、銳利的眼神,以及面板和手腕都可以看出,他乃一位久經沙場的武士。他緊緊盯住信近,問道:“三河刈谷的水野大人,您可識得?”
“不知。”
“真奇怪,簡直太像了。可是,或許真的是在下認錯人了……”
家司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道:“在下所說的這位藤九郎信近,是水野下野守大人的弟弟,大約三年前,他在刈谷城附近的熊邸被人刺殺。但水野大人的父親右衛門大夫大人臨終時說,或許藤九郎還活著……”
藤九郎信近心頭一驚: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懷疑與悲痛齊齊湧上心頭,良久道:“哦……藤九郎竟然是水野大人的弟弟……”
“您知道刈谷吧?”
“在下浪跡天涯,也曾在刈谷駐足。那時好像……”
藤九郎微微歪著頭,似乎在回憶遙遠的過去。“右衛門大夫大人之女剛剛嫁到岡崎的松平氏,當年此事風傳一時。那位右衛門大夫大人也已經去世了嗎?”
“不錯。他嫁到岡崎的女兒生下公子後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七月,他便離開了人世。之後水野氏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麼說來,閣下是水野家的舊臣?”
那人悽然一笑,道:“水野家有一個家臣名土方縫殿助,右衛門大夫大人去世之後,水野下野守大人決定追隨織田,縫殿助便被驅逐。”
“土方?”
“在下便是他的弟弟,叫權五郎。唉,我怎麼又提起這些舊事。我已經厭倦了塵世的征戰,遁人佛門,成了佛陀的弟子,卻還對舊主念念不忘,經常會出現幻覺。”
他瞅了信近一眼,道,“閣下若有向佛之心,這裡倒是有留宿的地方。前面森村有一個千壽庵,您可以到那裡歇歇腳,一聽佛陀的教誨。那裡一向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那人離開後,信近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重新戴上斗笠,站起身來。對方竟是縫殿助之弟!藤九郎開始便覺此人面熟,因為他的眉毛和嘴唇與縫殿助十分相似。短短三年,竟已物是人非。父親已經離世,於大生下孩子,信元最終還是倒向了織田。信近頓感一陣難過。既然父親已經不在人世,自己更不能接近刈谷了。而下野守既已追隨了織田,那麼岡崎城的母親和妹妹的安全就愈發沒了保障。
離開刈谷時,信近還是一個血氣方剛之人,只要看到不平之事,便會怒不可遏地上去理論。當時他還年輕,單純地以為,那樣便可以保有一個純淨的世道。然而,三年的流浪生活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困惑。當年他險遭兄長的毒手,佯裝死去,開始了隱姓埋名的流浪生活。當時他甚至感到高興,以為自己解脫了。被親哥哥所害,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悲愁的同時,他又有一種自負,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磨鍊之機,可以藉機遊歷天下,讓自己變得更加成熟。
他到過駿河,然後又經甲斐抵達近畿。然後,孤獨的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了。每當他告訴自己,藤九郎信近已經死了,便會生出一種疑問:現在風餐露宿的自己到底是誰?這個挨餓受凍、不停趕路的男子到底要走向何方?後來,信近決定去出雲。因為他想起當日在月光下作別時熊若宮波太郎的話,那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在出雲簸川郡杵築大社一小神社中的鐵匠,姓小村,名三郎左……”當時,波太郎佯稱於國自盡身亡,暗中將她送到了出雲。波太郎想告訴信近,如果暫無寄身之所,可以投奔那裡。
信近朝著出雲進發時,他產生了奇怪的幻想。他開始覺得,被哥哥拋棄,當年將自己誤認作信元的於國變得親近。她和哥哥的緣分是短暫的,自己和於國似乎註定會患難長久。
從京城到出雲花了兩個月。在這期間,他愈來愈孤獨,以至於每時每刻都無法忘記於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