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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路兩旁的麥田裡的雪連成一片難以分辨。他拄著一根棍子,腳下嚓嚓嚓響著走向銀白的田野。雪地裡閃耀著綠色藍色和紅色的光帶,眼前常常出現五彩繽紛的迷宮一樣的瓊樓仙閣。翻上一道土梁,他已經冒汗,解開褲帶解手,熱尿在厚厚的雪地上刺開一個豁豁牙牙的洞。這當兒,他漫無目的地瞧看原上的雪景,辨別著被大雪覆蓋著的屬於自己的麥田的壟畦,無意間看到一道慢坡地裡有一坨溼土。整個原野裡都是白得耀眼的雪被,那兒怎麼坐不住雪?是誰在那兒撤過尿吧?篩子大的一坨溼上週圍,未曾發現人的足跡或是野獸的蹄痕。他懷看好奇心走過去,裸露的褐黃的土地溼漉漉的,似乎有縷縷絲絲的熱氣蒸騰著。更奇怪的是地皮上匍匐著一株刺薊的綠葉,中藥譜裡稱為小薊,可以止血敗毒清火利尿。怪事!萬木枯謝百草凍死遍山遍野也看不見一絲綠色的三九寒冬季節裡,怎麼會長出一株綠油油的小薊來?他蹲下來用手挖刨溼土,猛然間出現了奇蹟,土層露出來一個粉白色的蘑菇似的葉片。他愈加小心地挖刨看泥土,又露出來同樣顏色的葉片。再往深層挖,露出來一根嫩乎乎的同樣粉白的稈兒,直到完全刨出來,那稈兒上綴看五片大小不一的葉片。他想連根拔起來卻又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是什麼寶物珍草,攏起來死了怎麼辦?失了藥性就成廢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溼土回填進去,把周圍的積雪踢刮過來偽裝現場,又蹲下來掙著屁股擠出一泡屎來,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兒的凌亂了。他用雪擦洗了手上的泥土,又回到原來的牛車路上。

他當即特身朝回走去,踏看他來時踩下的雪路上的腳窩兒,緩兩天再去找陰陽先生不遲。回到家裡,母親和鹿三都問他怎麼又回來了,他一概回答說路上雪太厚太滑爬不上那道慢坡去,他們都深信不疑。他回到自己的廈屋,從箱子桌翻出一本繪圖的石印本《秦地藥草大全》來,這是一本家傳珍寶,爺爺和父親在山裡收購藥材那陣兒憑藉此書辨別真偽。現在,他耐著心一頁一頁翻看又薄又脆的米黃色竹質紙頁,一一鑑別對照,終於沒有查到類似的藥名。他心裡猜斷,不是怪物就是寶物。要是怪物貿然挖採可能招致禍端,要是寶物一時搞不清儲存炮製的方法,拔了也就毀了。他想到冷先生肯定識貨,可萬一是寶物說不定進貢皇帝也未免難說,當即又否定了此舉。他於焦急中想到姐夫朱先生,不禁一悅。

朱先生剛剛從南方講學歸來。杭州一位先生盛情邀約,言懇意切,仰慕他的獨到見解,希望此次南行交流諸家溝通南北學界,順便遊玩觀賞一番南國景緻。他興致極高,乘興南去,想看自己自幼苦讀,晝夜吟誦,孤守書案,終於使學界刮目相看,此行將充分闡釋自己多年苦心孤詣精研程朱的獨到見解,以期弘揚關中學派的正宗思想。再者,他自幼至今尚未走出過秦地一步,確也想去風光宜人的南方遊曳一番,以博見誠,以開眼界。然而此行卻鬧得不大愉快,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到南方後,同仁們先不提講學之事,連演幾天遊山玩水,開始尚賞心悅目,三天未過便煩膩不振。所到之處,無非小橋流水,樓臺亭閣,古剎名寺,看去大同小異。整日吃酒遊玩的生活,使他多年來形成的早讀午習的生活習慣完全被打亂,心裡煩悶無著,又不便開口向友人提及講學之事。幾位聚會一起的南北才子學人很快廝混熟悉,禮儀客套隨之自然減免,不恭和戲謔的玩笑滋生不窮,他們不約而同把開心的目標集中到他的服飾和口語上。他一身布衣,青衫青褲青袍黑鞋布襪,皆出自賢妻的隻手,棉花自種自紡自織自裁自縫,從頭到腳不見一根洋綾一縷絲綢。妻子用麵湯漿過再用棒槌捶打得硬邦邦的衣服使他們覺得式樣古笨得可笑;秦地渾重的口語與南方輕俏的聲調無異於異族語肓,往往也被他們訕笑取樂。他漸漸不悅他們的輕浮。一天晚宴之後,他們領他進了一座煙花樓。當他意誠到這是一個什麼去處時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對遨他南行講學的朋友大發雷霆:“為人師表,傳道授業解感。當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吾等責無旁貸,本應著書立論,大聲疾呼,以正世風。竟然是白日裡遊山玩水,飲酒作樂,夜間尋花問柳,夢死醉生……”朋友再三解釋,說幾位同仁本是好意,見他近日情緒不佳,恐他離家日久,思念眷屬,於是才……朱先生不齒地說:“君子慎獨。此乃學人修身之基本。表裡不一,豈能正人正世!何來如此荒唐揣測?”當即斯然決定,天明即起程北歸,再不逗留。朋友再三挽留說,如果一次學也不講就匆匆離去,於他的面子上實在難以支援。朱先生於是讓步,講了一回,語言又成為大的障礙,一些輕浮子弟竊竊譏笑他的發音而無心聽講。朱先生更加懊惱,慨然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