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四個近門子的族裡人,按東南西北四路分頭去給親戚友好報喪;派八個遠門子的族人日夜換班去打墓,在陰陽先生未定準穴位之前先給墳地推磚作箍墓的準備事項;再派三四個幫忙的鄉黨到水磨上去磨面,自家的石磨太慢了。下來就議到樂人的事,這需得主家嘉軒做主,請幾個樂人?鬧多大場面?繼續多少時日?嘉軒說:“俺爸辛苦可憐一世,按說該當在家停靈三年才能下葬。俺爸臨終有話,三天下葬,不用鼓樂,一切從簡。我看既不能三年守靈,也不要三天草草下葬,在家停靈‘一七’,也能箍好墓室。叔伯爺們,你們指教……”遠門近門的長輩老者都知道嘉軒命運不濟,至今連個騎馬墜靈的女人也沒有,都同意嘉軒的安排。一位伯伯朗然說:“人說‘瞻前顧後’,前後總是不能兼顧,就只能是先瞻前而後顧後;生死不能同時顧全,那就先顧生而後顧死。”事情當即定下來,派一個人到臨近村裡去找樂人班主,講定八掛五的人數,頭三天和後一天出全班樂人,中間三天只要五個人在靈前不斷絃索就行了。
整個喪事都按原定的程式進行。七天後,秉德老漢就在祖墳墳地上佔據了一個位置,一個新鮮的溼漉漉的黃土堆成的墓圪塔。他的墳堆按照長幼排在父親墳堆的下首靠左的位置,右邊不言而喻是留給白趙氏將來仙逝時的安居之地。這件悲涼的喪事總算過去了。屋裡走了父親一個人,屋院裡頓然空寂得令人窒息。母親一個人在上房裡屋,他一個人在廈屋。長工鹿三一個人在馬號裡。如果母親不咳嗽一聲,這個有著三進房屋的四合院裡整個晚上和白天都沒有一絲聲息。這天晚上母親問他打算啥時候娶妻,他說起碼得過了頭週年以後。母親說不要等了,等也是白等,家裡太孤清了;況且她一個人單是掃屋掃院洗衣拆被做飯都支應不下來,再甭說紡線織布等家務了。他說:“那就過了百日再辦吧。”母親說:“百日也不要等了,‘七七’過了就辦。”實際的情況是過了兩月,當麥子收割碾打完畢地淨場光秋田播種之後的又一個僅次於冬閒的夏閒時節裡,他娶回來第五房女人──木匠衛老三家的三姑娘。新婚之夜,溽暑難耐。嘉軒插上了廈屋木門的門閂,轉過身就抹下了長袖布衫和長褲。端坐在炕蓆上的新娘突然爬跪在炕上,對他作揖磕頭,乞求他再不要脫短袖衫和短褲了。他問她怎麼了?她說她生來就命苦,在窮苦人家裡的三姑娘就更苦了①。他似乎意識到一點什麼,就追問她是不是聽到什麼閒話了?她說她知道他娶過四房女人,都死了。她還說她聽人說過他不光是命硬,而且那東西上頭長著一個有毒汁的倒鉤,把女人的心肺肝花全都搗得稀爛,鐵打的女人也招不住搗騰。她竟然瑟瑟抖顫著身子哭起來:“俺爸圖了你家的財禮不顧我的死活,逢崖遇井我都得往下跳。我不想死不想早死想多多伺候你幾年,我給你端水遞茶洗腳做飯掃地縫連補綴做牛做馬都不說個怨字,只是你黑間甭拿那個東西嚇我就行了,好官人好大哥好大大你就容讓我了吧……”嘉軒一下子愣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的興味蕩然無存。他早已聽到過這個荒誕的流言卻無法辯解,又著實搞不清別人的與自己的那個東西有什麼區別。他曾經在縫集趕會時的公用茅廁裡佯裝拉屎尿尿偷偷觀察過許多陌生的男人,全都是一個逑樣又是百逑不一樣,結果反而愈加迷惑。這個木匠衛家的三姑娘可憐兮兮地乞求饒命,不僅沒有引起他的同情,反而傷害了他的自尊,也激怒了他。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跨上炕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衣褲,把自己的東西亮給她看,哪有什麼倒鉤毒汁!三姑娘又羞又怕又哭又抖。她越這樣他越氣惱,賭氣扒下她的衣褲。事畢後他問她傷了什麼內臟,卻發現她已閉氣。他慌忙掐住她的人中。她醒來後就躲到炕角縮作一團。他好氣又好笑,親暱她愛撫她給她寬心。無論如何,她的心病無法排除,每到夜晚,就在被窩裡發虐疾似的打顫發抖。半年未過,她竟然神情恍惚,變成半瘋半癲,最後一次到澇池洗衣服時犯了病,栽進澇池溺死了。
埋藏木匠衛家的三姑娘時,草了的程度比前邊四位有所好轉,他用楊木板割了一副棺材,穿了五件衣服,前邊四個都只穿了三件。自然不請樂人,也不能再做更大的鋪排,年輕女人死亡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十分寬厚仁慈了。嘉軒所以要對她稍顯優厚待遇,完全是一種難以述說的心理因素。在這個女人被澇池奇臭難聞的淤泥塗抹得髒汙不堪的身子行將就木之前,他心裡開始產生了一種負罪感。結婚那天,他在新房裡揭去她的蓋頭巾的一霎,發現她不獨漂亮而且壯健,紅撲撲的臉膛,黑如烏珠似的兩隻機靈的眼睛,透著強健氣魄的手臂。她的手掌上竟然有一層薄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