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年,白嘉軒把河川的十多畝天字號水地全都種上了罌粟,只在漢原和原坡地裡種植糧食。罌粟種植的巨大收益比鴉片的香氣更具誘惑。他在一畝水地裡採收煉製的鴉片所賣的銀元,可以買回十幾畝天字號水地實地所能生產的麥子,十多畝天字號水地種植的罌粟的價值足以抵得過百餘畝地的麥子和包穀了。白嘉軒當然不會愚蠢到用那些白花花噹啷啷的銀元全部買成麥子。他把祖傳的老式房屋進行了徹底改造,把已經苔跡斑駁的舊瓦揭掉,換上在本村窯場訂購的新瓦,又把土坯壘的前簷牆拆除,安上了屏風式的雕花細格門窗,四合院的廳房和廂房就脫去了泥坯土胎而顯出清雅的氣氛了。春天完成了廳房和廂房的翻修改造工程,秋後冬初又接著進行了門房和門樓的改建和修整。門樓的改造最徹底,原先是青磚包皮計程車坯壘成的。現在全部用青磚砌起來,門楣以上的部分全部經過手工打磨。工匠們盡著自己最大的心力和技能雕飾圖案,一邊有白色的鶴,另一邊是白色的鹿。整個門樓只保留了原先的一件東西,就是刻看“耕讀傳家”四字的玉石匾額。那是姐夫得中舉人那年,父親專意請他寫下的手跡。經過翻新以後,一座完整的四合院便以其惹人的雄姿穩穩地盤踞於白鹿村村巷裡。
馬號是在第二年春天擴建的,馬號裡增蓋了寬敞的儲存麥草和乾土的一排土坯瓦房;曬土場和拴馬場的周圍也用木板打起來一圈圍牆。紅馬又生下一頭棕紅色的騾駒,在新圈起來的曬土場上撒歡。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三五年間,白鹿原上的平原和白鹿原下的河川已經成為罌粟的王國。滋水縣令連續三任禁種罌粟,但罌粟的種植和繁衍卻仍在繼續。
這年春天,正當罌粟綻開頭茬花蕾的季節,白鹿書院的朱先生站在妻弟新修的門樓下,欣賞那挺拔瀟灑的白鶴和質樸純厚的白鹿,以及自己題寫的“耕讀傳家”的筆跡。白嘉軒從門裡走出來,驚喜地禮讓姐夫到屋裡坐。朱先生卻說:“你把我寫的那四個字挖下來。”白嘉軒莫名其妙地楞住了。朱先生又說了一遍。白嘉軒連忙說:“哥呀,這倒是咋了?”朱先生仍不解釋,第三次重複“把它挖下來”的話。白嘉軒為難地搓搓手:“哥呀,你今日專門為挖這四個字來的?”朱先生點點頭。白嘉軒頓時生疑。朱先生又說:“要麼你去用一塊布把它蒙上。”白嘉軒預感到一種不祥之兆,就取來黑市,讓鹿三搬來梯子,把“耕讀傳家”四個字嚴嚴實實蒙蓋住了。朱先生仍不進屋,對嘉軒說:“把你的牛和馬借我用一回。”嘉軒說:“這算啥事,你儘管拉去就是了。你用牲口做啥?”朱先生說:“你先把犁套好,套兩犋犁。”白嘉軒不敢怠慢,引著朱先生進了馬號,和鹿三分頭動手,給紅馬和黃牛都套上了犁杖。朱先生自己從牆上取下二根鞭子,從鹿三手裡接過犁把,吆喝著黃牛出了馬號,讓嘉軒吆喝紅馬拉的犁杖一起走。鹿三好心好意要從朱先生手裡奪過犁杖,讓朱先生捉著犁杖從村裡走過去太失體統了。朱先生執意不讓,說他自幼就練成了吆牛耕地的本領,多年不捉犁把兒手都癢癢了。鹿三隻好替換下嘉軒,嘉軒就空著手跟著,問:“哥呀,你到底套犁做啥?朝哪邊走?”朱先生說:“你跟著只管走就是了。”村巷裡有人發現了穿長袍的朱先生,而且奇怪他怎麼捉著犁把兒,紛紛跑過來看才子舉人朱先生耕田犁地。朱先生和誰也不搭話,一直吆著牛扶著犁走出街巷,下了河灘,走到白嘉軒最早種植罌粟的那塊天字號水地邊停下來。白嘉軒和鹿三看見,地頭站著七八個穿黑色官服的人,才不由一驚。朱先生啥話不說吆著牛進入罌粟地,犁鏵插進地裡,正在開花的罌粟苗被連根鉤起,埋在泥土裡。白嘉軒跑到眼前,拉住韁繩:“哥呀,你這算弄啥?”朱先生一手捉著犁把兒,一手從懷裡掏出一張硬紙示於嘉軒:“哥奉縣令指示前來查禁菸苗。”白嘉軒一下愣住了,蹲在地邊上,雙手抱住頭也說不出話來。朱先生揮一下鞭子吆動黃牛,扶著犁杖在罌粟地裡耕翻起來,地邊上已經圍滿了吃驚的人群,遠處還有人正往這邊兒奔跑。朱先生吆牛犁了一個來回,對白嘉軒說:“你把那犋犁吆上,進地吧!”白嘉軒從地上站起來,從鹿三手中接過紅馬拉著的犁把兒也進了地。朱先生回頭讚許地點點頭:“兄弟,你還可以。”兩人一先一後,一牛一馬拽著兩犋犁杖,不大工夫就把那塊罌粟搗毀了。朱先生喝住犁:“兄弟,把犁吆到另一塊煙地裡去。”
田間路上和翻耕過的罌粟地裡已經聚集來了白鹿村全部男女,鹿子霖和他爸鹿泰桓也擠在人群裡。鹿泰桓走到朱先生跟前,拱拳作揖說:“好!朱先生,好哇!”隨之轉頭呼叫兒子子霖和長工劉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