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親自腰斬了那個負義之徒,寧可肝腦塗地亦不顧及。”朱先生聽了不以為然地笑了:“不義之徒自有災池等著他,何必你興師動眾?”
張總督和朱先生是同一年經方巡撫親自監考得中的舉人,那是方巡撫到陝赴任第一年的事。次年,方巡撫力薦當時的張舉人官費赴日本國留學,他在日本參加了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回陝後就成為方巡撫的頭號政敵,直到反正成功,方巡撫倉皇逃出關中。朱先生說:“恩師常言‘順時利世’,在秦為政多年,頗獲人心。而今挾刃領兵幾十萬進入關中,腰斬的豈止張某一人?目下城裡城外驚慌失措,謠傳恩師要洗城。戰事一起,遭傷害的是百姓,你就要落千古罵名了。”說到此,朱先生背起褡鏈就告辭了。方升挽留說:“天明再行。”朱先生笑說:“我一身粗布衣,匪賊看不上,囊中無一文錢,誰殺我圖不得財又賺不得物,劃不著啊!”說罷徑自去了。
朱先生是夜宿於他的老師家中。老師姓楊,名撲,字乙曲,是關中學派的最後一位傳人。朱先生住了兩日回到省城覆命張總督。張總督一見面就跪下了:“我代表免遭屠城的三秦父老向先生一拜。”朱先生這時才得到確鑿訊息,方巡撫已經罷兵,帶領二十萬大軍撤離姑婆墳,迴歸甘肅寧夏去了。
張總督立即傳令備置酒席,為朱先生接風洗塵壓驚慶功。朱先生從褡褳裡掏出瓦罐,抱著罐子大吃大嚼起來。張總督難為情他說:“先生這不寒磣我嗎?”朱先生不以為然地笑著:“朋友之交,宜得刪繁就簡。”吃罷喝了一杯熱茶,背起褡褳告辭。張總督死拉住不放:“我還想請先生留下墨寶。”朱先生又放下褡褳,執筆運腕,在宣紙上寫下兩行稚頭拙腦的娃娃體毛筆字:腳放大,發鉸短
指甲常剪兜要淺
張總督皺皺眉頭不知所云。朱先生笑說:“我這回去姑婆墳,一路上聽到孩童誦唱歌謠,抄錄兩句供你玩味。”說罷又背起褡褳要走。張總督先要用汽車送,又要改用轎子,又要牽馬馱送。朱先生說:“不宜車馬喧譁。”
白嘉軒由不得大聲慨嘆,姐夫的姑婆之行太冒險了。說罷白狼,白嘉軒就提出諸多疑問,沒有了皇帝的日子怎麼過?皇糧還納不納?是不是還按清家測定的“天時地利人和”六個等級納糧,剪了辮子的男人成什麼樣子?長著兩隻大肥腳片的女人還不噁心人?朱先生不置可否地聽著妻弟發牢騷,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抄寫工整的文章,交給嘉軒:“發為身外之物,剪了倒省得天天耗時費事去梳理。女人的腳生來原為行路,放開了更利於行動,算得好事。唯有今後的日子怎樣過才是最大最難的事。我這幾天草擬了一個過日子的章法,你看可行不可行?”白嘉軒接過一看,是姐夫一筆不苟楷書的《鄉約》:一、德業相勸
德謂見善必行聞過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兄能教子弟能御童僕能敬長上能睦親鄰能擇交遊能守廉潔能廣施惠能受寄託能救患難能規過失能為人謀事能為眾集事能解鬥爭能決是非能興利除害能居官舉職凡有一善為眾所推者皆書於籍以為善行。業謂居家則事父兄教予弟待妻妾在外則事長上結朋友教後生御憧僕至於讀書治田營家濟物好禮樂射御書數之類皆可為之非此之類皆為無益。
二、過失相規
犯義之過六:一曰酗酒鬥訟二曰行止喻違三曰行不恭遜四曰言不忠信五曰造謠誣毀六日營私太甚。犯約之過四:一曰德業不相勸二曰過失不相規三曰禮偕不相成四日患難不相恤。不修之過五:一曰交非其人所交不限士庶但兇惡及遊情無形眾所不齒者若與之朝夕遊從則為交非其人若不得已暫在還者非二曰遊戲怠情遊謂無故出入及謁見人止多閒適者戲笑無度及意在侵侮或馳馬擊鞠之類怠惰謂不修事業及家事不治門庭不潔者三曰動作無儀進退疏野及不恭者不當言而言當言而不言者衣冠太飾及全不完整者不衣冠而入街市者四曰臨事不恪主事廢妄期會後時臨事怠慢者五曰用度不節不計家之有無過為侈費者不能安貧而非道營求者以上不修之過每犯皆書於籍三犯則行罰。
三、禮恰相交
白嘉軒當晚回到白鹿村,把《鄉約》的文字和朱先生寫給徐先生的一封信一起交給學堂裡的徐先生。徐先上看罷,擊掌讚歎:“這是治本之道。不瞞你說,我這幾天正在思量辭學農耕的事,徐某心灰意冷了;今見先生親書,示我幫扶你在白鹿村實踐《鄉約》,教民以禮義,以正世風。”
白嘉軒又約諸鹿子霖到祠堂議事。鹿子霖讀罷《鄉約》全文,感慨不止:“要是咱們白鹿村村民照《鄉約》做人行事,真成禮儀之邦了。”三人當即商量拿出一個在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