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8部分

劉謀兒畢竟老了,寡言默語手腳遲鈍而掀不起熱鬧歡蹦的氣氛來。新僱傭的年輕長工正好彌補了這種缺陷。鹿子霖對小長工說:“地裡活兒緊了你給劉叔幫幫忙,沒啥緊活兒你就引上娃娃耍,甭把娃娃跌了摔了就行了。”小長工就引著鹿子霖的寶貝蛋兒孫子玩耍。鹿子霖從聯上回到屋裡,往往跟小孫子和小長工玩得忘了長幼主僕。小長工是渭北高原上的人,一口奇怪的發音讓鹿子霖聽來十分開心,小長工把“重”說成“衝”,把“讀書”說成“頭失”;更使他莫名其妙的是,小長工把“狼”叫作“騾”,而又把真正的“騾”叫成“卻”等等等等。鹿子霖一個一個名詞跟著洋人學洋話一樣,傍晚時屋院裡就掀起活躍的聲浪。鹿子霖對小長工唯一不滿意的一點,是這個小傢伙時時處處對他表現那種巴結討好,以至自作自踐的神氣,於是正言厲色說:“該做活你做活,該吃飯你吃飯,該哭你就哭,該笑你就笑,該罵你就暢快罵,從今往後不准你盡給我說騷情話!”小長工反而愣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個小長工是鹿子霖拾來的。

那天晚上,鹿於霖從南原催捐回來時,月亮很好,帶著七分酒醉三分清醒甩甩蕩蕩在牛車路上走著,一路亂彈吼唱過來,引逗得沿路村莊裡的大狗小狗汪汪汪亂咬。路過自家的墳園時,從黑森森的墓地樹叢裡躥出一個人來,嚇得鹿子霖啞了口愣了神。那個人躥到他跟前,撲通一聲跪到了,一口一聲大爺大伯地懇求要給他當長工,宣告不要一個麻錢也不要一升糧食,只要給吃黑饃就心滿意足了。鹿子霖鬆了口氣,踢了那人一腳又罵了一句,說他把他差點嚇死了。跪在地上的人繼續乞求僱他當長工,情願大伯大爺再踢他兩腳壓驚消氣。鹿子霖從稚聲嫩氣的嗓音判斷出這是一個半大小夥兒。他讓他再踢兩腳的話似乎觸動了心頭的某一根絃索,就問:“你為啥偏偏纏住我要給我熬活?”小夥子說:“我看你是個好人。”鹿子霖對這種露骨的討好和巴結很反感:“你憑啥看我是好人?”小夥子說他在這個墳園裡躲了三天三夜了,幾次看見鹿子霖從這條路上走過。“你娃子鬼得很咧!”鹿子霖說:“你是看我穿得闊,斷定我能僱得起你;你是看我像個官人,給我當長工沒有敢拉你壯丁,你說是不是龜孫?你不說實話我就把你掐死!”小夥子連連在地上叩頭:“是的是的爺;你說的著著的對對的。”鹿子霖又問:“你小小年紀逃出來是因為啥事?偷了人家閨女搶了人家糧食還是逃壯丁?”小夥子哇地哭了:“爺呀,我是逃壯丁哩!俺兜弟三個有兩個都給抓壯丁沒回來,俺爸叫我逃出來尋個活命……你收下我全當積德行善哩!”鹿子霖大體信下了小夥子的話,他的笨拙的渭北口語可以使人的生信賴,問:“你叫啥名字?”小夥子說:“我叫三娃。”鹿子霖說:“三娃,你起來跟我走。”

鹿子霖把自稱三娃的小夥讓到前頭走,自己在後面和他保持著三五步的間距。小夥子不時回過頭來說著討好巴結謅媚的話。鹿子霖心頭的某一根絃索似乎又被撞擊了一下,忍不住直言相告說:“你娃子跟誰學的這張糜子面兒乖嘴?你知道不知道我頂討厭溜尻子的小人!你要是再說這些舔尻子撓腳心地話,我把你馬上扭到聯保所去,這兒正徵一茬壯丁哩!”三蛙嚇得轉過身又跪下了,聲音都抖顫著:“好爺哩我沒啥瞎心。俺爸俺媽教我出門嘴學乖點……”鹿子霖說:“我的長工可不要乖嘴軟舌頭。你的嘴能不能學硬?能學硬了跟我走,硬不了嘛,你就滾蛋!”三娃連連應諾:“學乖不容易學硬好辦。我再不說騷情話了。”鹿子霖說:“你先站起來。我想當場試驗你一回。”三娃站了起來侍候著。鹿子霖說:“你罵我一句。你揀最難聽的話罵。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罵吧——”三娃一聽就愣住了:“大伯,我咋能平白無故罵你哩?”鹿子霖脖子一仰朗然笑了:“我一天從早到晚盡聽奉承話騷情話,耳朵裡像塞滿了豬毛,倒想聽人當面罵我一句哩。罵吧三娃——”三娃嗅到一股酒氣,想到這人肯定喝醉了,他要當真罵了,他酒醒後還不把他捶死?於是說:“大伯,你另換一樣試驗我的方子吧,我一定做到。”鹿子霖往前走了兩步躬下身來,把臉拱到三娃胸前:“你抽我兩個耳光子!”三娃大驚失色,不由往後退了兩步,心想這人不是瘋子就是魔鬼,幾乎嚇得魂不附體,下意識地往後瞅瞅,尋找逃跑的路徑,盤算逃跑的機會。鹿子霖卻哈哈大笑著仰起頭:“不是不敢吧?那好,我再說第三件掏出你的傢伙來給我臉上尿一泡——”三娃子聽罷“媽呀”叫了一聲扯腿就跑。鹿子霖躍起一步就拽住了他的後領:“我費了這麼些唾跟你磨牙,你連我一件事部做不到還想逃跑?我馬上把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