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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文你們能忍心叫他整?為啥不勸他不阻擋他?這孝文比不得旁人咋能隨便用刷子打?”那幾個老漢被他熱誠的斥責弄得感動又愧悔,便策劃了這出跪諫的插曲。

鹿子霖從白嘉軒手裡奪下刺刷又撲通跪下了,說:“嘉軒哥!你不饒孝文我不起來!”白嘉軒冷著臉說:“我不受你的跪拜。誰的跪拜我今日都不受。誰愛跪誰就跪。孝武,往下行——”說罷,用手撩著袍杈兒走過人窩兒,重新在祠堂臺階的椅子上坐下來。白孝武從執刑具者手裡接過刺刷,照哥哥孝文赤裸的胸脯抽擊了一下,血流順著胸脯一條條拉下來……

如同祠堂院子裡的爭執在白家庭院裡也剛剛發生過。老孃白趙氏白吳氏以及兩個媳婦結成同盟,堅決反對白嘉軒懲罰孝文的毒刑,白趙氏勸不下兒子就罵起來:“你害死孝文你哪象個老子?你要把孝文捆到樹上我就脫光站到孝文前頭,你先用刺刷刷死我再刷死孝文!”仙草則用哭諫,兩個兒媳一齊求情。白嘉軒對誰也不鬆口,連一句話也不說,一任她們罵呀哭呀乞求呀絕不動心。直到第三天孝武和鹿三從山裡回來,白嘉軒把全體家庭成員叫到上房正廳,在祭桌前發焚香,然後徵求大家的意見:“有話對著先人的面說。”白趙氏白吳氏和孝文孝武的媳婦陳述了早已表明的態度,輪到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白孝武了。白孝武站在祭桌前一字一板他說:“按族規辦。”奶奶白趙氏正愣著神兒,母親白吳氏的耳光已經抽到他臉上了。孝武瞅了一眼母親不惱也不愧。仍然面色不改。白嘉軒用惱怒的眼色制止了妻子白吳氏的輕舉妄動,轉過臉問孝武:“為啥?你說為啥?”白孝武沉穩他說:“這是白家的立身綱紀。爸你說的我不敢忘……”白嘉軒迫急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說:“著!忘了立家立身的綱紀,毀的不是一個孝文,白家都要毀了——”

白嘉軒從父親手裡繼承下來的,有原上原下的田地,有槽頭的牛馬,有莊基地上的房屋,有隱藏在上牆裡和腳地下的用瓦罐裝著的黃貨和白貨,還有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財富,就是孝武複述給他的那個立家立身的綱紀。即使白嘉軒自己,對於家族最早的記憶也只能憑藉傳說,這個村莊和白氏家族的歷史太漫長太古老了,漫長古老得令它的後代無法弄清無法記憶。由白嘉軒上溯五輩,大約是白家家道中興的一個紀元的開始,那位先人在貧困凍餒中讀書自飭考得文舉,重整家業重修族規,是一個對白家近人家史族史具有決定性影響的人物,族人至今還常提起他的名字白修身。族史和家史雖然漫長,對本族和家庭具有重大影響的先人的名字還是留傳下來,湮沒的只是那些業績平平的名字。好幾代人以來,白家自己的家道則像棉衣裡的棉花套子,裝進棉衣裡縮了瓷了,拆開來彈一回又脹了發了;家業發時沒有發得田連阡陌屋瓦連片,家業衰時也沒弄到無立錐之地;有限的記憶不可懷疑的是,地裡沒斷過莊稼,槽頭沒斷過畜牲,囤裡沒斷過糧食,莊基地沒擴大也沒縮小。白嘉軒在孝文事發的短暫幾天裡除了思索這個意料不及的事件,更多地卻是追思家族的歷史和前賢,形成家庭這種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基本穩定狀態的原因,除了天災匪禍瘟疫以及父母官的貪廉諸種因素之外,根本的原由在於文舉人老爺爺創立的族規綱紀。他的立綱立身的綱紀似乎限制著家業的洪暴,也抑止預防了事業的破敗。無論家業上升或下滑,白家的族長地位沒有動搖過,白家作為族長身體力行族規所建樹的威望是貫穿始今的。一位族長在大旱之年領著族人打井累得吐血死,井臺上至今還可以看到被風化了的白克勤模糊的字跡。一位族長領著族人在打殺賊人中被刀劈成兩截,成為白鹿原一舉廓清異族壯舉的英雄。並非所有的族長都有偉跡,悄無聲息地平庸之輩也為數不少,甚至每隔一代兩代就會出一個敗家子族長,這是殃禍家族的大害必須儘早誅除不能手軟。……

白嘉軒聽到孝武的話,心裡捲起一汪熱流,激動得熱淚盈眶,此時此地正需要聽到這個話。白趙氏不甘心地反詰:“先人們都是通人性的好先人,誰也沒有你這樣心硬!”白嘉軒沉靜地說:“先人們裡頭沒出過這號瞎事。”孝文無可挽回地被推進祠堂捆到槐樹上了。

白嘉軒採取的第二個斷然措施是分家。白嘉軒決定只請大姐夫朱先生一個人監督分家,作為這種場合必不可缺的孩子的舅舅沒有被邀請,山裡距這兒太遠了。如果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置不妥,還怎麼給族人們門人村人說和了事?一切都經過周密的算計和精細的調配,分給孝文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與全部土地優次的比例相一致,按說長子應占廳房東屋,但那需得雙親謝世以後,白嘉軒健在白趙氏也健在,白嘉軒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