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能當閒話聽。這是啥閒話?殺人的閒話!”
白嘉軒佝僂著腰走過白鹿鎮的街道,又轉折上進入白鹿村的丁字路,腳下已經積下一層厚厚的雪,嚓嚓嚓響著,背抄著腰上的手和脖子感到雪花融化的冰冷,天上的雪還在下著。進入四合院的街門時,他對如何對待冷先生透露給他的閒話已經綱目明晰,處置這事並不複雜,不需要向任何人打聽訊問,要是沒有結果可能更糟。他相信只要若無其事而暗裡留心觀察一下孝文的舉動就會一目瞭然。他做出什麼事也不曾發生的隨意的樣子問:“孝文睡了?”仙草也不在意他說:“給老六家說和去了。”
白嘉軒胸膛裡怦然心動,覺得有一股滾燙的東西衝上腦頂,得悉這件事非同小可的閒話所激起的震驚和憤怒,現在才變得不可壓仰,歸來時想好了的處置這件事的綱目和步驟全部作廢了。他把解開的第一隻褲腳帶兒重新紮好,從門背後抓起仙草由柴火棚子裡揀回的柺杖,強烈地預知到柺杖的重要用場。出門時,他沒有忘記掩蓋此時出門的真實目的:“老六的那幾個後人難說話。老六讓我去鎮鎮邪,我差點忘了……”他蹺出門坎就跨出通向又一次災難的一步。
白嘉軒來到白老六家的門口就僵住了。老六家狹窄的莊基上撐立著一排四間破舊的廈屋,沒有圍牆沒有柵欄是個敞風院子,一切全都一目瞭然,四間廈屋安著的四合門板全都關死了,不見燈火不見響動,白老六滾雪一樣的鼾聲從南邊那間廈屋衝出來,在敞風院子裡起伏。白嘉軒在那一刻渾身有一種癱軟的感覺。他走出老六家的敞風院子,似乎有一千雙手推著他疾步走上村子東頭的慢坡,瞅見了那孔平時連正眼瞧一眼的興致也沒有的窯洞:想到把他逼到這個齷齪角落來幹捉姦這種齷齪事的兒子,胸膛裡的憤怒和悲哀攪和得他痛苦不堪;他從慢道跨上窯院的平場,兩條腿失控地抖顫起來;他走到糊著一層黑麻紙的窯窗跟前,就聽見了裡頭悄聲低語著的狎呢聲息;白嘉軒在那一瞬間走到了生命的未日走到終點猛然狗似的朝前一縱,一腳踏到窗洞的門板上,咣噹一聲,自己同時也栽倒了。咣噹的響聲無異於一聲雪夜的雪鳴,把溫暖的窯洞裡火炕上的柔情蜜意震盪殆盡。孝文完全癱瘓,躺在炕上動彈不了,全身的筋骨裂碎斷折,只剩一身撐不起杆子的皮肉。那一聲炸雪響過便復歸靜寂。小娥從炕上溜下來,撅著光光的尻子貼著門縫往外瞧,朦朧的雪光裡不見異常,眼睛朝下一勾才瞅見門口雪地上倒臥著一團黑圪塔。她鬆了一口氣折回頭扶住炕邊,俯下身貼著孝文的耳朵說:“瓜蛋兒放心!一個要飯的凍硬栽倒到門口咧!”孝文忽地一聲躍起撥開被子,慌忙穿衣蹬褲,溜下炕來鉤上棉窩窩,一把拉開門閂,從那個倒臥門口的人身上跳過去;下了窯院的平聲蹺上慢道又進入村巷,他的心似才重新跳蕩起來。
小娥穿好衣裳走出窯門,看看倒在門口的那個倒黴鬼死了還是活著:她蹲下身摸摸那人的鼻口,剛剛觸到冷硬如鐵的鼻樑,突然嚇得倒吸一口氣跌坐在地上;從倒地者整齊的穿著和佝僂的身腰上,她辯認出族長來,哪裡是那個可憐棲惶的要飯老漢!小娥爬起來退回窯裡才感到了恐懼,急得在窯裡打轉轉。她聽到窯院裡的一聲咳嗽,立即跳出窯門奔過窯院擋住了從慢道上走下來的鹿子霖。小娥說:“糟了糟了!族長氣死……”鹿子霖朝著小娥手指的窯門口一瞅,折身蹺上窯院,站在倒地的白嘉軒身旁久久不語,象欣賞被自己射中落地的一隻獵物。小娥急得在他腰裡戳了一下:“咋辦哩咋辦哩?死了人咋辦呀?你還斯斯文文盯啥哩!”鹿子霖彎下腰,伸手摸一下白嘉軒的鼻口,直起腰來對小娥說:“放心放心放你一百二十條心。死不了,這人命長。”小娥急哮哮他說:“死不了也不得了!他倒在這兒咋辦哩?”鹿子霖說:“按說我把他背上送回去就完了,這樣一背反倒叫他叫我都轉不過彎子……好了,你去叫冷先生讓他想辦法,我應該裝成不知道這碼事。快去,小心時間長了真的死了就麻煩了。”小娥轉身跑出場院在去打冷先生,剛跑到慢坡下,鹿子霖又喊住她:“算了算了,還是我順路捎著揹回去。”小娥又奔回窯院。鹿子霖咬咬牙在心裡說“就是要叫你轉不開身躲不開臉,一丁點掩瞞的餘地都不留。看你下來怎麼辦?我非把你逼上‘轅門’不結。”他背起白嘉軒,告別小娥說:“還記著我給你說的那句話嗎?你幹得在行。”小娥知道那句話指的什麼:你能把孝文拉進懷裡,就是尿到他爺臉上了。她現在達到報復的目的卻沒有產生報復後的歡悅,被預料不及的嚴重後果嚇住了。她瞅著鹿子霖揹著白嘉軒移腳轉身,走出窯院,蹺進窯去關死了窯門,突然撲倒在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