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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部分

誤碼會:“那你去編你的縣誌,到這兒亂串啥哩!”朱先生說:“縣誌編完了要付印,給編纂先生的工錢也該清了,請你給撥一點經費。”鞏縣長脖子一仰:“哪裡有錢呀?”朱先生說:“用不了多少錢,少買兩杆槍就足夠了。”鞏縣長瞪大眼睛問:“你說這話味氣怪怪的,倒像是共匪的口氣?”朱先生笑著說:“鞏縣長快甭說傻話,共產黨要聽見你這話該興蹦了!”隨之用求乞的聲調說:“你指縫鬆一下漏幾個零錢給我印書,不過少買兩杆槍嘛!”鞏縣長已不耐煩:“你閒得沒事幹啦,編什麼縣誌!也不睜眼看看時勢?你快走吧,我還忙著!”朱先生紅著臉說:“你把轟出房子,你真是個好縣長。我還沒給人攆過,今日真是萬幸!”

朱先生還不死心,於無奈中找到石印館,對老闆說:“你算一下得多少錢?”老闆說:“我印先生的書不賺錢,過去印過幾回不賺,這回還不賺。可當今紙張油墨都漲得翻了幾個筋斗了。”朱先生說:“我只印十本,你算算吧!”老闆仍然不不摸算盤不算賬:“印的越少越賠錢。”朱先生便向老闆學說了被鞏麻子轟攆出來的恥辱,特意說明此稿凝聚著九位先生多年心血,是一部滋水縣最新資料的集結,生怕火燒水淋鼠啃失傳了,現在印出十本留下底本,等到太平盛世時再擴印。朱先生說:“你不算賬也好。你算了也是白算。我手裡沒錢。我伐書院一棵柏樹送你百年之後作枋板,在我乍是頂賬,在你算是義舉。”老闆左手一揮,就顯得乾脆豪:“不說了,啥話也不說了,我印!”

朱先生花了五天時間,親自把八套縣誌分頭送給編纂過它的八位先生,終於了卻了一件心事。八位先生散居滋水縣的山區河川和原上,朱先生趁送書的機會又一次遊覽了滋水故地,感受愈加深刻,滋水縣境的秦嶺是真正的山,挺拔陡峭巍然聳立是山中的偉丈夫;滋水縣轄的白鹿原是典型的原,平實敦厚坦蕩如砥,是大丈夫是胸襟;滋水縣的滋川道剛柔相濟,是自信自尊的女子。川山依舊,而世事已經陌生,既不像他慷慨陳詞,掃蕩滿川滿原罌粟的世態,也不似他鐵心柔腸賑濟饑荒的年月了。荒蕪的田疇、凋敝的村舍、死灰似的臉色,鮮明地預示著:如果不是白鹿原走到了毀滅的盡頭,那就是主宰原上生靈的王朝將陷入死轍末路。這一切擺在那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根本無需掐算卜卦。然而朱先生自己再不能有一絲作為了,這畢竟不是犁毀罌粟,更不是放糧賑濟那種事。朱先生把第九套縣誌託人轉送給那位“好人難活”的縣長,剩下最後一套留給自己。做完這些事,朱先生頓時覺得自己變輕了,對妻子朱白氏說:“我的事辦完了。把懷仁懷義和媳婦叫來,咱們一家子在這兒吃頓團圓飯。咱們都該離開書院了。”

朱白氏託人捎話叫來了兩個兒子和大兒子的媳婦。媳婦懷裡抱著個滿身都是乳香的男孩,朱先生把孫子接到手時舉到臉前,像是鑑賞一件貴重物品,隨後就對著哇哇哭叫的孫子朗聲說:“爺爺重見天日就靠你羅!”朱白氏不在意地接過孩子咕噥說:“你對奶娃兒也說些不著天不著地的話。”大兒子懷仁以為父親對孫子寄予厚望而滿心歡悅。二兒子懷義站在後頭,不太關注父親對侄兒的評頭論足,有點冷漠地瞅著侄兒被傳來接去,又回嫂子懷裡吸吮奶子。午飯時,朱白氏破例炒下四盤菜,兩葷兩素,主食是黃澄澄的小米乾飯,喝的是煮過小米的稠汁湯。朱先生的心情特別好,把盤裡的菜先抄給朱白氏又抄給兒媳婦,接著再給大兒子小兒子碗裡抄,溫情厚愛盡在那雙竹筷子上流動。兒媳竟然被公公的舉動感動得熱淚盈眶。

午飯後的陽光柔和朱先生和妻兒老少坐在陽坡下曬暖暖,這是難得的一次閤家歡聚的機會。大兒子懷仁長到十六歲,朱先生就把他送回老家去操持家務,過二年給他娶下一個媳婦。二兒子懷義也是長到十六歲送回家去,讓他哥哥搭手耕作土地管理牲畜。他讓他們上他膝下讀書以識禮義,然後送他們回老家去獨立生活,做一個自尊自重自食其力的農人,絕不許他們從政從軍甚至經商。在大徵丁和大徵捐稅的起始,朱先生只暗示兒子如數交納糧捐,卻把小兒子懷義隱匿在書院裡。田福賢的保丁尋到書院,朱先生說:“我那年為打倭寇當兵,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結果呢,泡兒閃了去不成了,在國人面前放了空炮,說了假話,丟光了面子,我那陣兒就發誓,我再不當兵,子子孫孫都不當兵了。你去把我的原話端給田福賢,再端給縣長書記,我的娃娃不當兵。”懷義果然因此躲避過去,但只能算個半免徵戶。頻頻加派的各種捐稅,整得懷仁賣牛又賣地,幾乎瀕臨破產。朱先生對兒子說:“夠了。咱們一年把往昔十年的皇糧都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