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噌湯的定食,整齊地盛裝在跟病人所用的相同的白色塑膠餐具裡。我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阿綠則津津有味地全部吃完。
“渡邊,你不餓?”阿綠啜看熱茶說。
“嗯,我不太餓。”我說。
“在醫院的關係吧。”阿綠打量一下四周。“不習慣的人都會這樣。味道、聲音、混濁的空氣、病人的瞼、緊張、焦盧、失望、痛苦、疲勞都因這些的關係。這些東西勒緊人的胃,使人失去食慾。不過,習慣了就不當一回事了。況且,不好好吃飯怎能照顧病人?真的,因我照顧過爺爺、婆婆、母親、父親四個,所以很清楚。萬一有事發生的話,下頓飯就別想吃啦。所以嘛,能吃時就儘量多吃,否則完蛋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說。
“有些親戚來探病,跟我一起來這裡吃飯,每個都和你一樣留下一半。見我猛吃不停的,就話:”小綠真好胃口。我呀,胃脹賬的吃不下飯哪。“可是。服恃病人的是我呀。開什麼玩笑:別人只不過偶爾來同情一下罷了。照顧人小便、除痰抹身的是我哦。光是同情就能解決一切的話,我所做的可比別人的五十陪同情啊:盡避這樣,大家見我把飯全部吃完,卻以責怪的眼光看看我說”小綠真好胃口“。難道大家以為我是拉大板車的驢子?他們都是士了年紀的人了,為何還不明白人情世故?光是用嘴巴講有屁用?要緊的是肯不肯處理病人的大小便哦。我也會受傷的。我也有筋疲力倦的時候。我也想大哭一場的。明知沒有復原的希望了,醫生們還圍在一起切開他的腦袋玩來玩去,而且開了一次又一次。每開一次就惡化一次,腦筋就逐漸不正常了,試試看這種事情在你眼前不斷重複發生,誰能忍受得住啊:加上家□積蓄愈來愈少了,連我也不曉得能否唸完往後三年半的大學,這種狀態持繽下去的話,我姐姐連婚禮也沒辦法舉行了。”
“你每星期來這裡幾天?”我問道。
“四天左右。”阿綠說。“這裡原則上是院方採取完全看護制,可是實際上光是靠護士是不行的。她們的確照顯得很好,然而人手不足,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無論如何還是需要家願來幫忙照獲。我姐姐必須打理書店生意,只好由我趁課餘時間來一趟了。不過,姐姐還是每週來三天,我來四天。我們就利用那一點點空檔來約會。節目安排過密啊:”
“你那麼忙,為何時常和我見面?”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嘛。”阿綠擺玩看空了的塑膠湯琬說。
“你一個人到附近散步兩小時左右吧。”我說。“讓我暫時照顧一下你父親。”
“為什麼?”
“稍微遠離一下醫院,燭自鬆弛一下比較好。不跟任何人說話,讓腦袋空空如也。”
阿綠想了一下,終於點點頭。“好。也許你說的對。可是,你懂得怎樣照顧他嗎?”
“剛才看過了,大致上懂的。檢查點滴狀況,喂他喝水,抹汗,除痰,尿瓶在床底下,餓了就喂他吃午餐的剩菜。其他不懂的就問護士。”
“光是知道這些就沒問題了。”阿綠微笑著說。“不過,他的腦筋現在開始有問題,有時會說一些古怪的話,令人莫名其妙。如果他說了,你可不要太介意哦。”
“不要緊。”我說。
回到病房,阿綠對父親說有事出去一下,這段期間我會照顧他。父親對此彷佛毫無反應。也許根本不瞭解阿綠的意思。他仰臥看,一直凝視天花板。假如不是位偶爾眨眨眼的話,可以說如同已死。眼睛像是喝醉似的佈滿紅絲,深呼吸時鼻子輕微隆起。他已無法動彈,阿綠對他說話也不會作答。他那混濁的意識底層所思所想是何,我猜也猜不透。
阿綠離開後,我想跟他說點什麼,但因不曉得說什麼好,最後沈默不語。不久他就閉起眼睛睡著了。我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暗中祈禱他可別就這樣死去才好,同時觀察他的鼻子不時抽搐的情形。接看想到,如果在我陪伴期間這人停止呼吸的話,未免太奇妙了。由於我和這人剛第一次見面,我和他是透過阿綠才結識的,而我和阿綠的關係,只不過是在“演劇史2”同班上課而已。
他並沒有死去,使僅沈沈入睡而已。我把耳朵湊上前去,聽見輕微的呼吸聲。於是我安心地踉鄰床的太太聊天。她以為我是阿綠的男朋友,一直提起阿綠的事。
“她真是好女孩。”太太說。“照顧父親無微不至,親切又溫柔,細心又堅強,人又漂亮。你要好好珍惜,不能放棄她哦。現在很難找到這麼好的女孩了。”
“我會的。”我適當地敷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