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剛不吱聲,韓東新也不吱聲,兩個人默默地抽了好一會兒煙。這幾年,韓家的政治空氣已經煙消雲散。日漸衰朽的韓愛國早已退出社會,加入了“氣功”行列,幾乎隔幾天就換一種“功法”,不論見了誰都要熱情地給“發發氣”。韓東萍雖說當了副行長,心裡卻更多地放在培養冉冉身上了。加上身體發了福,走起路來一晃三搖,又加入了跳舞減肥行列,每天天不亮就出了門,晚上練跳舞要鬧騰到半夜十一二點。這個家,哪裡還有一點家的樣子呢?看看日漸零落的家,再看看低頭垂淚的閻麗雯,魏剛心裡不勝唏噓感慨。一直到孩子的哭聲低落下來,客廳裡已是一片煙霧繚繞,韓東新掐滅菸頭說: 姐夫,你說怎麼辦?如果你也是我姐這種態度,我就再不登你家門了。
自從和韓東萍結了婚,在非正式場合,韓東新從來是直呼其名,難得叫他一聲姐夫。今兒這麼鄭重其事,顯然是下了最大的決心。望著這個一向天馬行空、桀驁不馴的妻弟,魏剛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已經好些年不見閻麗雯的面了,三十出頭的她依舊那樣風采照人,簡直和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歲月的剝蝕、人生的變故簡直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要說變化,也許是由於生育不久,在屋裡捂了許多天,更顯得白一點也胖一點,反而更加豐腴可人了。對於這個女人,魏剛的感情是很複雜的。特別是那次跌跌撞撞從她家裡逃出來,一連好些天都能夢見她,只是模模糊糊,醒來之後具體細節一點也想不起來。有時他不禁會想,也許那一日他也是在做夢吧,那樣的情景那樣的感覺根本就不存在。不過自打那以後,一見趙廣陵的面,魏剛就由不得有點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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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想找個碴兒口刺他幾句,總覺得他是有負於閻麗雯的。但是,時間過了這麼久,怎麼她竟和東新搞在了一起?
韓東新是讓他來疏通和父母的關係的。其實,魏剛很清楚,如今的岳父岳母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赫赫威威的樣了,聽說老大不小的兒子終於結了婚,又抱回個胖嘟嘟的孫子來,哪裡還會有不接納之理?果然,當魏剛領著這一家三口來到當年那幢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小二樓時,連那個垂垂老矣的鸚鵡都似乎耐不住寂寞,激動地在籠子裡蹦來蹦去。美琪則不當保姆了,韓愛國臨下臺把她安排到古城區紡織廠上了班,聽說這二年紡織廠也很不景氣,獨自在街上開了一個洗頭泡腳屋,只偶爾才來老主人家一次。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只有韓愛國一個人在練靜功,盤腿打坐在地毯上。看到他們進來,老頭子只睜一下眼,又沉入了冥冥六合之中。他們一夥只好撇下老頭兒,先上了樓。 自從韓愛國離了休,衛青的病卻不治而愈,所以美琪走後乾脆再沒僱保姆,樓上樓下卻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條。看到兒子和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兒媳、孫子,衛青高興得不得了,立刻把孩子抱到懷裡,又是親又是逗的,還連著轉了好幾個圈。閻麗雯生怕老太太累著,要接過孩子,老太太竟怎麼也不肯。說來這孩子也挺奇怪,不哭不鬧,小眼睛懂事似得大睜著,逗得老太太更樂了。一路上提心吊膽的魏剛和韓東新、閻麗雯,也立刻相視著笑出聲來。 等下了樓,老頭子的氣功也收場了,聽閻麗雯羞怯地叫著“爸”,又看看衛青懷裡抱著的孩子,韓愛國什麼也沒有說,只淡淡地點點頭。一直到一家人相安無事吃罷飯,老頭子似乎才緩過神來,依舊威嚴地瞪著兒子女婿說: 你們倆都老大不小了,兒女情長的事到此為止,以後忙點正經事吧。最近,我們老幹部支部開了一個會,準備向中央、省委鄭重反映古城的問題。也許要不了多久,古城的形勢就可能反過來了。 離休這幾年,魏剛第一次見老頭子如此嚴肅地談論政治,不由得驚奇地說:
爸,你這幾年不是隻練氣功,不關心世事了嗎?
韓愛國朗朗地笑著,似乎和剛進門時換了個人:
笑話,真是笑話!你爸搞了一輩子的政治,怎麼能不問世事、遠離政治了呢?告訴你們吧,我和你媽這些老傢伙,這輩子算是賣給政治了,自從入黨那天起就註定了的。
那……韓東新也困惑起來:老爸天天練氣功練得那麼入迷……不等他再說下去,韓愛國立刻揮揮手:不練氣功我幹什麼,要知道自從下臺到現在,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我呢。你們還算是搞政治的,《三國演義》裡劉備當年被困在曹營,不是天天忙著種菜嗎? 原來這樣!魏剛和韓東新對視一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連閻麗雯也聽得入了神,一眨不眨盯著他們。
韓愛國站起來,一邊剔牙一邊在地上踱著步:你們呀,畢竟還是年輕,雖然文化挺高,政治上還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