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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葉清桓死了。他蹲到馬廄裡一處沒人的角落裡,躺在乾草垛一旁。他的腦海中不住地想起兩年前嘉興關陷落的時候,他一連幾天都沒等來葉清桓找他喝酒。直到他得知了訊息,帶了兩匹馬和一包乾糧就奔向中州,從嘉興關的戰場開始尋找,沿著長城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沒錢沒幹糧的時候,就賤賣了一匹汗血寶馬,拿了盤纏繼續往回找,一直找到朱雀關外,還是一無所獲。那個時候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從不信神佛,可是每經過一處寺廟和道院,他總要進去拜上一拜,再塞幾枚銅錢。他想著葉清桓的樣子,學著他笨拙地跪在蒲團上,祈求上天庇護。也許上天聽到了他的請求,終於,一個帶著葉清桓的下落的人來他的馬鋪找他。兩年了,第一次聽到他的訊息,完顏赤便立刻變賣了鋪子,跟著那人來到了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西洲。可是相聚不過短短數月,相伴不過短短几天。他曾經一度以為這也許會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分離,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別就是永遠。完顏赤仰面靠在草垛上,源源不斷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這個從小生長在馬背上的男人,他的肩膀和他的內心一般剛硬。即使是如此痛失臂膀的時刻,他的悲傷也難以示人。他身邊的汗血寶馬低下頭來,輕輕拱了拱他的手臂。完顏赤伸出手來撫摸著它,轉過頭來,遠處的金光恰巧照在他臉上,映出一片晶瑩。晚間時分,喬裝打扮的江央堅贊騎上了完顏赤為他準備的寶馬。他們一行四人帶了八匹快馬,輪番交替著全速奔向嘉興關。自東平城外,向東而去,沿途由寂寥空蕩的大漠,到種滿胡楊樹的戈壁,再到綠洲。兩年前經歷過無數遍的場景重新在完顏赤的眼前不斷地流轉著,可是心境已大不一樣。那個時候,冥冥之中他總有一個預感,那就是葉清桓還在這個人世間。如若他一早就戰死在了嘉興關,他的魂魄緣何不曾入夢?可是如今,他甚至不肯睡去,只怕睡著了夢到葉清桓,就永遠都見不到活生生的他。他多希望抵達嘉興關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他一切都是信使的誤傳,葉清桓根本沒有死在雁北。這個連小孩子都哄不了的謊話,卻成了完顏赤堅持下去的理由。不知跑了多久,遠處的太陽緩緩升起,嘉興關也逐漸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象泉軍的軍營無一例外地被蓋上了白布,就連高高在上的軍旗也被紮了一根白布。這是中州人祭奠亡者的方式,但卻被所有人嚴格遵守著。在雁北草原陣亡的五千四百餘人當中,有一百餘人都曾經隸屬於嘉興關守軍。他們沒有在兩年前的戰役之中陣亡,卻在兩年之後追隨當年的戰友而去。時至今日,嘉興關的噩夢,或許還未曾終結。只要戰火仍然在這片大地燃燒,這個噩夢就永遠不會終止。海月一夜未眠,一邊為葉清桓守靈,一邊一筆一劃地寫著陣亡將士的名冊。突然,她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便放下手中的毛筆,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只見完顏赤幾乎跌下馬來,卻不肯讓人扶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來。看見海月,不由地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海月輕輕點了點頭,不由地轉身去擦拭淚水,不肯再回頭看他,獨自走遠了。江央堅贊站在遠處,看見遠處的空地上停靠著數十輛盛滿屍體的馬車,走上前去顫抖地想要掀開來看,卻被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按住了。只見海月穿著一身素衣,面色慘白,雙眼通紅,露出來的手掌和脖頸都綁著厚厚的紗布。她用力按著江央堅讚的手,眼睛裡帶著無比絕望的眼神,衝著他搖著頭,艱難地開口道:&ldo;不要看。&rdo;江央堅贊強忍著幾乎衝破他防線的情緒,反手輕輕覆住海月的雙手。溫和而強大的力量使她一時間竟沒有再去阻攔。白布被掀開了,即使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眼前的一幕也讓江央堅贊瞬間崩潰。他睜大了眼睛,淚水木然地劃過他的臉頰。擺在他面前的一具具屍體,通通沒有頭顱。那碗口大的傷疤,已經凝結成可怖的樣子,令人心驚又膽顫。像是若干年前的古格王城,遍地無頭的焦屍,其中包括他的骨肉至親。海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卻因為又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捂住了嘴,蹲到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江央堅贊將白布蓋上,蹲下身去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用力將她攬入懷中抱緊。海月捧著他的右臂,張口咬住他那皮革的護腕,淚水卻無法抑制地不斷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