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眼睛也能描摹出丹粟那時的模樣。身姿修長挺拔如竹似玉,帶著幾分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柔韌瘦削。背脊上能摩挲到一節節骨起伏的稜角,堅韌清厲透了幾分寧折不彎的意氣, 又被皮肉恰到好處的裹去硌人的鋒芒,於是指尖觸到的只有溫潤的弧度。
低眉順眼一副乖巧模樣。
再會騙人不過了。
巫璜在心裡這般唸叨,取了瓶子裡的骨,黑煙糾纏著打成死結不知所措,呆愣愣的炸毛成了個刺蝟。
小傻子。
晶瑩溫潤的骨摸起來似乎還帶著幾分溫熱,巫璜摩挲著拂過丹粟一團團煙氣炸開的刺, 一塊塊將骨骼嵌進煙氣之中。
丹粟原本的屍骨是重塑肉身最合適的材料,幾塊骨頭毫無滯礙地被黑煙糾纏著吞沒進去,翻翻滾滾茫然炸著的黑煙繞在屍骨上歸攏凝實重新排列。巫璜手裡圓滾滾黑團團煙霧似有似無的輕飄觸感, 一點點支起骨骼, 靈力順著巫璜的念頭遊走翻湧調整出應有的形狀, 一點點的, 輕飄飄的黑煙化為了穩穩當當落在懷中的血肉之軀。
手臂, 雙腿,少年人的肩膀寬闊已有了起伏好看的線條,脖頸修長拉扯出鎖骨幹淨分明的弧度,腰上卻是摸不到半點多餘的肉的,正正好好能一臂攬住的緊實細瘦。
而後眼睛裡映漾著幾分水光盈盈的琥珀色,面板是上等羊脂美玉般白而溫潤,唇色和硃砂一樣添上明亮張揚的紅,長髮不打半點彎的垂著散下,掩了小半張臉一雙茫然失焦的眼。
肉身重塑的感覺奇怪極了。丹粟不自覺緊緊繃著身體,像是拉滿的弓弦,垂著腦袋肩膀收縮,背對巫璜都藏不去那點茫然驚惶的可憐氣。若非巫璜攬住了他的腰把人摁在懷裡,只怕現在已經栽到地上去了。
他對著巫璜說了謊。
這也瞞著,那也瞞著。
還被巫璜逮了個人贓俱獲。
不論理由如何,他無可辯駁。
況且他笨嘴拙舌的樣子,就算想開脫也想不出半分藉口。
便只能呆愣愣看著被巫璜放在一旁的瓶子,沒了裡頭玲瓏剔透的骨仍是透亮著滿室明光,丹粟像是突然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光線般眯了眯眼側過頭去,眼睛要眨不眨長而翹的睫毛輕顫,光虛虛地在尾端綴上一圈,像極了蝴蝶停駐攏起的翅膀。
屍骨重新回到主人身上,倦鳥回巢般沉甸甸又富有安全感,丹粟抬手看著自己的手,心思一動指尖便化為了一縷黑煙。
骨肉重塑,本質上仍是一團翻翻滾滾的煙氣,他若是想仍能變成大團大團的黑煙滾滾自帶反派背景,只是多披上了一層本就應有的皮囊。
“我……”他張張嘴,發聲磕絆生澀,像是稚童牙牙學語。
甚至一開腔又因為這種久違到陌生的感覺啞然失聲,眼睛所看到的世界都讓他覺得視角奇怪,鮮明如同洗去陰霾的明亮色彩,刺得他雙眼要落下淚來。
“怎麼哭了?”巫璜調整了一下姿勢,抬手點點他的眼角,語氣帶了些笑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措地瞪大,眼尾溼漉漉透著點紅,彷彿還是個撒嬌搖著尾巴的小奶狗,嗚嗚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丹粟搖頭,又誠實地抽了兩下鼻子,巫璜扯了外袍披在他身上,他才恍惚地發覺自己正坐在巫璜懷裡。
甚至於他生鏽的腦袋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全身只披著一件外袍,鬆鬆垮垮遮不住什麼東西,只襯出從耳根燒到脖頸的紅藏不住的窘迫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