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重霄二十多年的漫長歲月裡,原不是他不曾動情,而是動情卻不自知,世間種種變幻如白雲蒼狗,他自始至終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在十四歲時闖入他眼簾,紫衣飄搖、寂寞孤清的少年,只不過,是一個冷清崖呵。
這樣的心念,他們彼此竟掩藏了十一年,可見兩位掌門都頗有一副拿得出手的好演技,震懾同門靠的不全是武力。
藏了多少年的窗戶紙終於挑破,兩人只覺滿心愉悅,找了個酒樓,喝得掌櫃夥計咋舌不下,圍觀之人擠得水洩不通,叫好聲不絕於耳。慕重霄記得兩人喝了七十九壇窖藏百年的“女兒紅”,醉得人事不知。
醒過來的時候,兩人並肩躺在酒樓的房頂上,明月生輝,滿天星河,使人心生不知天耶水耶的錯覺。
清崖的睫毛在月色裡微微顫動,兀自酒醉未醒,他難得有這樣冰雪消融似的柔和,睡在他臂彎上,彷彿一個浮在海面上的幻夢。
他心底泛起久違的柔情,輕輕將他額頭前飄舞的亂髮拂到一旁,看見他睜開幽黑微茫的雙眼,彷彿仍帶著宿醉的酒意:“咱們從來持身端嚴,何曾有過這樣放肆的時候。”
慕重霄微笑道:“冷掌門宿醉之後,可曾想過諸位長老將如何找咱們的麻煩?”
清崖緩緩坐起來:“不過是戀慕一人,無關男女,何懼他人之言?”
天山掌門被逃婚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江湖,眼睜睜看著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變成人人私相議論的笑柄,江湖中人顯然對這樣的談資很津津樂道。
天山的諸位長老對此痛心疾首,整日裡圍著冷清崖要他去殺了浣雪館的淵公子,以報奪妻之仇,掌門的臉上仍是泛不起半點波瀾:“他們既然是兩情相悅,不如成全。”
接下來數年悠然如夢,兩人相偕過了漫漫的好時光。
派中瑣事並不多,閒暇時常能相聚,切磋武功、窗下對弈,平靜得常常讓慕重霄心生幻覺,身側這個紫衣人,是不是真的將與自己一路到白頭。
四海八荒,貴此相知。
一日慕重霄從天下第一的鑄劍師那裡得到一件慷慨的饋贈,一柄由他花費九年,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神兵。
此劍出世時,鑄劍師的妻子剛好去世,他悲痛之下,口吐鮮血,灑落在劍柄上,濺點血痕,為了懷念愛妻,給此劍命名為鴻影。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拿了鴻影劍給清崖瞧的時候,他秀雅的臉龐上忍不住綻出一絲揶揄的微笑。只見劍鞘古樸,上面滿是綠色鐵鏽,似乎全是歲月痕跡,拔劍出鞘,劍鋒也斑駁一如劍鞘。
“這便是天下罕逢的神兵鴻影?”
他隨手拔出自己的佩劍紫何,橫劈斜刺,招招搶攻,存心要在數招之間,將慕重霄手中鏽劍斬斷。
慕重霄見他妙招迭出,“衣冠似雪”、“長亭送別”、“西風殘照”、“朝青暮雪”等精妙招數層出不窮,知他好勝心起,忍不住笑了笑,存心要相讓,但天下之大,又有誰能在冷清崖的面前讓上一讓?
只覺在清崖的劍招中,隱隱似有鬱郁悲涼之情,說不出的清曠寂寥,他心頭恍惚,定睛看時,眼前紫衣飄舞,分明是個奪盡天下秀色的絕美少年,他只微一疏神,登見左支右絀的狼狽,飄然後退,手一抖將鴻影拔出劍鞘,奪鞘而出的那一刻,日華彷彿黯淡了一瞬,天地間都被那道雪亮的劍光填滿。
紫何劍光芒大盛,直直迎上那道劍光,雙劍相交,龍吟聲中,紫何應聲而斷,噹啷一聲,劍尖掉在地上,顫動不已。
清崖愣了愣,若無其事地將手中斷劍拋卻,淡淡一笑:“紫何是家師所傳,向來是罕有的利器,卻不想竟被斬斷,鴻影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兵。”
慕重霄難得有一回不知所措,握著鴻影劍訥訥地踏上兩步:“對不住,我將鴻影賠給你,可好?”
他袖著手望向渺遠的天際,流雲飛卷,雁影遠逝:“不好,區區一柄鴻影,就想揭過斬斷我心愛之物的過失麼?”
慕重霄愈發覺出自己的慌張:“清……清崖,我……你要我如何賠你,只管說便是。”
清崖緩步向他走近,凝眸向他瞧了半晌,在他惴惴的神色裡親了上來。
他心頭轟然,剎那間天旋地轉。
懷裡的紫衣人笑得帶了一絲戲謔:“要你的一生一世。”
他終於難抑地一聲嘆息,狠狠地握住了他的腰肢,肆意地在他唇上輾轉:“我本就是你的,你要什麼,都拿去。”
彼時煙織逝世的訊息剛剛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