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明明極細小,卻偏偏讓人心裡如針在刺般難受。
房月溪原本端坐在鳳椅上,見此情狀,她向後縮了一下,繼而又擺出副端莊模樣來,問道:“攝政王,你這是何意?”
蕭駿馳閉目,喃喃唸了一句佛語,繼而淡淡開口:“送太后娘娘上路。”
西宮裡的更漏聲傳來,遠遠的,極是幽長。
房月溪的嘴唇顫了顫,她露出個勉強的笑來,道:“……攝政王真是說笑了。哀家何錯之有?”
更聲停了,蕭駿馳慢慢睜開眼,低聲道:“太后心裡,難道不是跟明鏡似的清楚麼?”
房月溪屏住了呼吸,戴著指套的尾指顫個不停。
——是,她確實極清楚,只是她不甘願就這麼死去。
她強自故作鎮定,眸中浮出淚意來:“攝政王,這也是哀家的錯麼?奉先皇之召入宮,卻不曾被當做妻子對待;武川與我,雖是母子名義,卻無血脈親緣。只不過是生不逢時,這也罪當至死麼?”
看她這幅哀慼模樣,若有不知情者,恐怕真會被她打動。
蕭駿馳斂了眉眼,想到郭世通生死未卜模樣來。去時,那小子還在憨厚地說著對他如何仰慕,回來時便已去了大半條命,也不知能不能熬下來。
他也未曾料到,這房月溪竟如此心狠。
她本想將姜靈洲送去煙花之地折辱,此事本已是不可饒恕;為了親自毀去姜靈洲的容貌,房月溪竟不惜獨身一人重返太延來;後來,竟萌生出殺意,親自動手。下手之狠毒,令人驚愕。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信這是女子的手段?
“房月溪,你錯在三處。”蕭駿馳淡然地開了口。
不知為何,這初夏的寒夜極冷,竟讓房月溪隱隱有了如在冬季的錯覺。可明明如此冰寒,她身上的津津冷汗卻浸透了華美衣衫。屋外的夜風湧了進來,吹得那香籠裡的燭火明滅不定,幾度要熄了下去。
“你勾引陛下,悖逆人倫,有愧於先帝。此為其一之罪。”
“你謀害帝嗣,幾度暗害妃嬪落胎,又栽贓嫁禍於梁妃,此為其二之罪。”
他聲音鏗鏗,猶如一把堅匕,直直插入房月溪心裡頭。她的手顫著,胡亂地抓了下什麼,卻只摸到座椅上冷冰冰的盤雕雲母,鋒銳的稜角刺得她肌膚生疼。低頭一看,那原是處刻著鵲橋相會的浮紋。
“那、那……又如何?”房月溪面色倏白,咬著牙道,“你可知,哀家身上還懷著你蕭家血脈?你若是要我死,那便是斷了先帝子嗣,你可對得起列祖列宗?”
“太后娘娘莫不是糊塗了?”王德海掐著嗓子,小聲提醒道,“先帝已薨逝了那麼些年,太后娘娘哪兒來的身孕?……更何況,陛下這後宮佳麗啊,足有三千人,興許明兒個就有哪位主子懷上了。又怎能算是‘斷了子嗣’?”
房月溪聽聞,忽而低低冷笑起來:“他休想!”
“太后娘娘好似是有些癲了。”王德海心有餘悸,不由後退了一步。
“房月溪,若說這前兩樁罪,本王都可以忍,那這最後一樁,本王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的。”蕭駿馳聲音愈冷,面上泛出令人膽寒的薄戾之色來。
王德海只瞄了一眼,就趕忙垂著脖子低下了頭——真真是嚇人。怪不得競陵王出入戰場,素有“無人能敵”的名聲。這黃泉惡鬼似的神色,叫人看了就想跑。
“你竟然想對競陵王妃下手……”蕭駿馳緩緩地說完這句,拇指一動,將一枚念珠朝下撥去,繼而才淡淡說出下半句話來,“……真是愚不可及。王德海,送太后娘娘上路。”
“是。”王德海放下錦盤,托起那金盃就朝房月溪走去。房月溪往後縮了一下,面有驚恐之色,口中喃喃道:“蕭駿馳,你不能殺我,我有你們蕭家的骨血,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說罷,她就抵死掙扎起來,不肯喝那毒酒。
掙扎推打之下,那燦光婉轉的小金盃裡,酒液險些晃了出來。
蕭駿馳暗嘖了一聲,當即將那念珠收了起來,大步上前,一手牢牢制住房月溪的臉頰,另一手接過金盃,強硬地朝她嘴裡灌去。
房月溪口中被悶了酒液,說不話來,只能發出嗚咽之聲。因驚恐而扭曲的面龐,倏然淌下兩行淚來,熱燙的淚珠滾入那酒液裡,又被倒入了她的喉中。
許久後,她才被迫著喝完了這一盞毒酒。
生死已定,房月溪怔怔地癱坐在鳳椅上,雲鬢歪斜,滿面淚痕。她抖著青白的嘴唇,似夢魘囈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