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垂下了手,神色微滯。
他當然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作為交出名字的、可能的副作用,主君很有可能開始遺忘自己的存在了。長此以往,她最終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什麼都不剩下。
他可不想見到這種事情。
但是,他卻不會輕易地相信心思叵測的壓切長谷部。
這種事情太少見了,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也許主君只是在鬧著玩兒呢?”三日月重新淡淡地笑了起來,“還是讓我來照料主君一段時間吧。興許過一兩日,主君就會重新記起她叫做什麼了。”
壓切長谷部微怒,道:“這可不是玩笑!我已經解除了主君的契約了!你也快一點吧,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怔了一下。
壓切長谷部對主君有多大的執念和貪心,他從來都是知道的。連壓切長谷部都解除了契約,可見壓切長谷部沒有說謊,主君的狀況是真的很糟糕。
但是,三日月只是側過身去,這樣說道:“先讓我來觀察一陣子吧。”
壓切長谷部無法,只能交出了阿定。
年輕的主君畏懼而惶恐地走到了三日月的面前,抬頭仰視這完美的付喪神。
“請務必記得,您是我們的主君。”三日月低下頭來,用面頰磨蹭了一下她的耳畔,聲音溫柔無比,“……也是,屬於我這個老頭子的小姑娘。”
生活照舊。
三日月宗近體貼細心地照料著阿定的起居,日子竟然平靜溫和地不可思議,如同緩緩流淌的河水一般。晨間的她會賴床,三日月便去三番兩次地催促她起身;上午學習,午後則捧著茶點坐在走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著。
這段時間裡,阿定只見到了三日月。
這裡,似乎真的變成了只屬於她和三日月的本丸。
但是,阿定偶爾會吐出的、奇怪的話,終究還是昭示了軌跡的改變。
“……我叫什麼?”
“您叫做‘與謝屋定’。”
付喪神握著她的手,在紙上用筆寫下了名字。
“我叫什麼?”
“您叫做‘與謝屋定’。”
付喪神撣去她發頂的落葉,將她的髮絲撩至耳後。
“我叫什麼?”
“您叫做‘與謝屋定’。”
付喪神在黑夜裡親吻她的耳垂,強勢地侵入了她。
然而,三番五次地告知姓名,並沒有減緩主君遺忘的速度。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不好的、三日月所不想見到的終點發展著。
這一日的傍晚,霞光巍巍在天際鋪開。年輕的主君蹲在庭院的池塘邊,撩起袖口,將指尖探入水面,追逐著膽怯驚逃的游魚。
她穿著木屐,腳跟輕輕踮起,和服邊緣露出的一截小腿和腳踝,白的不可思議。因為染上了澄澈的夕陽,便如鍍上了一層金色似的。
手指在水池中一遍遍轉著,蕩起無數圈漣漪。魚已經逃的很遠了,躲在池塘的另一個角落裡,她垂著頭,望著池塘裡屬於自己的倒影被漣漪暈得支離破碎。
“主君,您在做什麼呢?”
三日月問她。
面前的這副畫面,可真是安靜美好極了。
“啊……我在想一個問題。”主君的手指依舊垂在水中。
“……”
三日月的心微微一沉。
——又要詢問自己的名字了嗎?
他已經做好了回答的準備,可年輕的主君卻歪過頭,純真而疑惑地問道:“我在想……您是誰呢?”
——您是誰呢?
三日月宗近的面具瞬間破碎了。
手中的茶盞倏然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覺得秋日的風似乎帶了鐵鏽似的血味,讓他的呼吸也帶著刀刮一般的痛苦。
“啊……”
“我是……”
“我是……”
他溫柔的嗓音,已然無法維持住了。
不等吐出姓名,他的雙膝一曲,竟讓他無力地跪跌在地上。
雨水
縱使再不願意承認, 三日月宗近也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主君已經——
連他的名字都開始逐漸遺忘了。
再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她遲早會將一切都遺忘——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過去與未來、本丸的存在、付喪□□字、契約的存在——最終,因為虛無而消逝於世間